再下来的故事,正如群众们可以猜测的那样发展了。她的绝命计划没再重来。陈郢常去看她,虽很忙,但迫于义务不得不这么做。所以有时候他甚至卑鄙地想,她还太小,连做自己女朋友的资格都没有,自己的无谓付出换来什么?说到底,他只是极普通一个现代人,自私理所当然,否则做人就不算成功。他知道她的名字,正上高中,身边没有亲人,知道这些就够了,做一份人物纪实不成问题。他很同情她,仅仅同情。他坚信缘分到此为止。神话和童话都不属于现代,就算有,也不属于他。
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陈郢一直想告诉她,自己不过是受人之托,陪她数日,现在任务做完,他也该走了。可她状态很差,这太残忍了,他又实在张不了口。
几个月后,她可以出院,只是视力恢复不了,要靠得极近,才会大体看到东西。或许是面临陌生世界,她突然变得爱流泪。陈郢宁可她大哭,也不愿她默默淌泪水。她一流泪,他安慰不了,又不想帮她擦干,就只好咬牙面对。"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的境界,原来竟是这样体会。
到好多病人出了院,她没地方去。政府答应给受灾户分新房,只须等下去。陈郢想,先带她到福利院、残联、街道居委会,总是有办法的,到时候自己就可以解脱。但是一问她怎么打算,她没声音,过一会儿眼泪像从没拧紧的水龙头滴滴答答流下来。他就受不了这样。要离开她,太简单,明天不再来就是了,反正她看不见的,用不着好心扮演善良。自己是否虚伪?就算虚伪也不用怕。抑或是自己善良,一点点善良。
又过了几天,医院催促了。他毫无办法,只得先请她上自己家去。反正和女朋友分过手,再没人来自己那偏僻地方。正因为地方偏僻,租金不贵,房子挺宽敞,住两人倒无妨。就是生活不便些,他就顺便转让了自己的手机,请一个钟点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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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一个女孩的加盟,单身生活起了转变,可是与婚姻毫无关系的。陈郢想,仅仅是暂住,等落实去向,马上送她走。现在,他不希望再有意外。如果她更漂亮些、更温柔些、更单纯些,陈郢或许会说服自己喜欢她,哪怕她看不见。只可惜她做不到。这就是她的不好了。她只会在极无聊的时候哼一段像猫叫一样的曲子。她坐在靠窗台的一张凳子上,一坐就是半天。也许是靠听觉测量高度?住得高很好么?她喜欢听音乐,可是把陈郢的随身听占为己有。她挑食,不吃肉,一天吃三种水果。又不是猴子?她还晚上摸黑起床喝水,一喝一两个小时,常害得他心神不宁。她当然可以不在乎,因为夜间丢失的睡眠可以在白天弥补。要说好,她只有一样。她会在深夜里给他做一份点心,或是白天摸黑买的一块面包,或是一碗方便面,额外供应一大杯热牛奶。更复杂的她不会,但稍稍挽回了他的一点好感。
几个月过去,她的去向仍无着落。陈郢渐渐紧张起来,好比好心借人一笔款子,说过很快会还,可是那一天老等不到。难道要照顾她一辈子?他从没想过用委屈换来高尚。
有天,一个家伙找上门来,竟是送钱来的。原来她家有间铺子,生意算好,火灾前做了几项保险,这次保险公司主动来赔款。她一下子有了十几万元。想当初他要是有这笔钱,应该不会就那么轻易丢了女朋友。
她拿钱也没用,又没有亲人,所以全数给他保存。陈郢当然不会贪她的钱,打算放银行里存着,她以后总用得着。她没意见,忽然有一天说,不如取钱出来炒股吧。陈郢不太懂得这一行,没敢答应。她笑说,以前她们家做这个赚不少钱,她有些经验,可以教他。反正是她的钱,第二天,他就跑去开了户。不知不觉,未想清楚,他也居然成了股民。假如钱财真如粪土,她就是老农,全仗她耕作有方,把一位年轻无为作家的纯朴心灵播种到肥沃的田野上。
她就只是这样的俗女子,与她的同龄人全不相同,不会谈诗,不懂文学,没有诱惑力。或许爸爸妈妈忙,从小就不大管教,她倒很独立。据说她们家有一只瘦黑猫,蒙其宠爱。它可以自己找东西吃,不太需要人照顾。她也一样。
二十天以后,陈郢从股市里赚到一点钱,第一次体会赚钱与一个人的品味、才华毫不相干。这说明他还识相。当然,她是一个好参谋。参谋的任务主要是成天收听各种经济信息,通常也分享他赢钱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