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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若决定给人好天气,决不耽搁半点时间。这半年以来,陈郢赚钱极顺手。他完全有理由感谢她,当初要她走的念头幼稚不值一提。他现在不大想上班,上班是为了应付工作填饱肚子,如今不妨松口气。他可以写作到深夜,等她夜半喝水的时候陪她聊一会儿天。看得出,她是钦佩他的。现在,她会两次给他端来牛奶。她的视力虽差,并不妨碍这种重复劳动。
转眼到年关,陈郢没回故乡。除夕夜,他违反城市禁令,陪她放了好长一串鞭炮。她说鞭炮的声音令她想起那场火灾。无奈人要学会不怕,她应该坚强面对。那天夜里好些人放鞭炮。她半夜起床喝水的时候,冷不防一声巨响,吓得惊叫一声。陈郢没睡,以为出了事,赶紧开房门出来。隐藏在黑暗中的她纤细得可怜,他突然涌起保护她的勇气。起先拉她的手,后来搂住了她。穿睡衣的她仿佛是一只猫。他的手贴着体温,似能清晰感觉到骨头,每一处都有脉搏的跳动。她像猫一样微微颤动,侧着头温顺地靠着。他有亲吻的念头,但最终克服了轻举妄动。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只遗憾一个男人的爱不是太早,便是太迟。他拥着她,缓缓渡过两个小时,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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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年,陈郢不愿上班了。他决心买卖股票,抽时间写文章。可她说,没工作总不好,搞不好亏本影响生计,不如把钱取出来,开个店。他也想,自己总算认识过一些人,或许可以做做个图书批发,可似乎还缺本钱。正打算中,政府答应给受灾群众的新居建好了。她说,新房子的地段并不好,买房还得再交一笔款子,干脆卖给别人,得到的钱全借给他做生意去。尽管他推辞,到底还是接受了,只奇怪她的意见竟不容推却。她没说以后住哪儿。她不说,他也不敢问。
生意刚开始的时候非常难,欠款的有,骗钱的有,拿来书销不出去更是经常。陈郢天天疲于奔命,黑白不分,文章也不作了。她出过好多主意,不论是否管用,总算样样都尝试过,最后也总有解决办法。所以有时候陈郢想,自己这么做,全是她逼的。她知道自己是这样一个人,因此牵他的手陪他路上走。因为看不见,她不会要求别人,也不敢报怨。作为配角的她有出好戏,正缺少一名主角,他撞上了,于是风起云涌的演出便立即开始。
做生意就好比做官,做得下去,就能做得上去。慢慢地,批发业务有了起色,陈郢雇了帮手,租到更好的房子,晚上又可以像以前一样抽空写作。而她只会一样一尘不变讨男人喜欢的事,不论过去、现在,也不论他写作与否,她只会端一杯牛奶,变换两种点心。
陈郢终于在小小的范围内有了一点小名气。别人看到的一小步,是他人生的一大步。他重新认识了一个女朋友,同他最初理想的人别无两样。好女孩子嘛,就像好胃口,虽不常来,总还是有的。她叫林琳,新闻出版局某领导的千金。因为出书的缘故,他认识了她。他们的恋爱可谓经典,若有机会,应该写入教科书的。起先相见不觉,某日情有独钟,直至感情渐深渐固,虽有牵绊却无伤大雅,好事多磨而有情人真情始现。他很不凡,事业有成,她很出众,专一体贴。该是无可挑剔的天作之合。
要说不好,就是林琳有些任性,千金小姐,又是初恋,难免不适应恋爱的艰苦生活。林琳从不到陈郢家去,那里竟然还有一个别的女人。她爱上了陈郢,表明她能体谅理解他。她不去他家,表明她的爱还未傻到自我牺牲的地步。两个女人穿同样衣服都是一件不可容忍的事,更何况是一个男人。
陈郢也为相同的理由恼火。一人男人有了女朋友若又不想让人知道,比一个女人有了孩子还辛苦。陈郢隐瞒不住女朋友,也用不着隐瞒。她应该了解的。只是她极少议论,又不说今后的打算。她那么怪,只有菩萨才可能了解她。他总要结婚的,总不可能结了婚还和她生活在一起。难道要赶走她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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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一个人走运的时候势不可挡。不久,林琳的爸爸得到一个消息,国外的手术治疗或许能医好她的眼疾。钱不是问题。陈郢终于敢说钱不是问题。一个男人若是解决了这个问题,便有自信解决任何问题。等她眼医好后,工作更不成问题。陈郢还有一个想法,她一出国,他便和林琳结婚。作最坏的计划,就算她的眼好不了,他也尽了最大努力。无论如何,那是一笔高昂的医疗费用。她回来,他们可以一块照顾她,只是不再和她住一起。
陈郢把想法同她说,她很意外。也许将要重现光明,她看起来有点反常,不知是紧张,还是喜悦,或是别的什么。好在她照例没有意见。他忽然想起,她从未提过意见的,没说过要与他同住,没说过要他陪,没说过要他照顾。从认识她以来,一切都是他在自作多情。他就像独角剧里的表演高手,一会儿男人,一会儿女人,一会儿是他,一会儿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