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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外 第二章(5)

关外 作者:年志勇


不多时日,梁柁、立柱、椽檩、窗口门料都准备停当,地基就用阅兵台的青石。建房子需要人手,王大哥和佟木匠等邻居过来帮忙。先是平整地面,用石头在地槽子里垒上底座,然后用整根的木头垛墙,凿眼打楔公母咬合,木头之间用自制的四棱铁锔子钉住。山地里有得是树木,只选笔直的楸树、椴树垒墙,齐齐整整的码得老高。

依着预先的谋划,八月初七巳时为吉日良辰,有一个较为隆重的仪式:起大梁。大梁柁披红挂彩,一通鞭炮声过后,稳稳地架上了房山。檩子、椽子都是上好的红松木,上铺大张大张的树皮,再苫盖上谷草。正房算做三间,分东西对面老少屋,中间是兼具走廊和厨房功能的外屋。等到东西屋的四铺火炕完工时,已经忙了十几天。可是西屋的炕倒烟,一生火,烟不是顺着炕洞走而是从灶坑往外冒,浓烟滚滚呛得人直淌眼泪。众人思来想去,认为排烟不畅的毛病出在烟筒上。王德发闷声不响地去河边捞来了半截木桩,树桩外壳已经钙化了,掏空树心,树桩便成了天然的筒管。耸立在房山之侧的烟筒本如四四方方的泥塔,再加上一节树桩管,烟筒的整体就升高了。灶坑火烧得噼啪直响,一时间,火炕上新抹的黄泥透出了缕缕水蒸气,场面煞是好看。老金细心地在木格窗外糊上毛头纸,还弄来豆油淋湿窗户纸儿,眯着眼睛念叨:“不怕雨浇哩。”

送走邻居,金家翁婿又忙了三天,砍来杨树棒子,夹起一圈儿院墙。关东风俗,家家户户都得有个院套,为的是防止野兽袭扰。

师傅和金首志有约在先,想学武艺就得贩皮货,不糊弄上嘴巴,练个狗屁拳脚?师傅身穿鹿皮鞣制的袍子,戴顶貂皮帽子,脚上蹬着皮靴,有点像古时的侠客。师傅老家在山东郓城县,闯关东许多年了,总忘不掉家乡,无意间老是自比宋江。书上说宋江是及时雨,师傅不是及时雨,师傅只是贩皮货的手艺人。宋公明疏财仗义,可师傅嘴碎,整天唠叨个没完。金首志就想,师傅像黑旋风李逵,李逵性子急师傅也急,动不动就火冒三丈。师傅说技不压身哩,筋骨结实了,狼虫虎豹都不惹你。师傅还说,花拳秀腿要不得,为人实在才立身。

一晃儿两年过去,金首志壮实了许多,身材挺拔匀称,动作敏捷,四五个精壮的汉子近身不得。他的唇边暴出了黑茸茸的胡须,浑身上下是浓重的动物气味,森林涤荡了人世间的喧闹,却吸不走兽皮的腥膻。一般人在崇山峻岭间跑,面脸早就黑如李逵,可金首志晒不黑,惹得师傅动不动就骂他小白脸,天生勾引女人的货色。师傅说得不错,走村过屯时,金首志的身影总会被女子的目光笼罩。师傅见山里头的女子天足,十分气愤,说大脚的娘儿们谁敢要啊?女人缠足与否与师傅并无关联,师傅本人老光棍一条,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师傅有心病,对女色的戒心很大,不止一次地警告徒弟:女人是祸水,能搅扰你一辈子不得安生。

老毛子:当时东北人对俄罗斯人的称呼。

师徒俩专跟猎户打交道,认得形形色色的皮张。进山收皮货,一般不收鲜皮,只收干板皮子。鲜皮需要粗加工,整张地抻开钉在木板上,然后用食盐和芒硝均匀涂抹背面,放置于通风处阴干。在山兽皮张里,狼皮狍子皮鹿皮狐狸皮不甚值钱,能卖上好价的是熊皮虎皮,纯白色的貂皮最为珍贵。做皮货生意太辛苦,又挣不了几个钱儿,时间一长,金首志便萌生倦意,想辞师而去。师傅心下不舍,说你小子不安分,你的功夫还差得远呢,他为徒弟的浅尝辄止而惋惜。见徒弟去意已决,就不再挽留,送些路费盘缠。两人去了蒙江街的酒馆,师傅心里不痛快,很快就酩酊大醉。师傅把桌子拍得山响,说:“就你这点儿拳脚,还闯个屁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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