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玫瑰两岁那年,日俄战争打到白热化,辽北一带兵荒马乱。俄军马步炮队往来穿梭,所属的哈萨克骑兵在大疙瘩屯军半年之久,烧杀淫掠,为害最甚。沙俄军队招降纳叛,大量雇佣华兵。华兵别动队俗称花膀子队——右臂扎白袖标,上印双鹰图案,下写“东亚义勇军”字样。
花膀子队多系山野胡匪,杀人越货,军纪极坏。后来俄军大败,花膀子队便溃散为贼,四处流窜,打家劫舍。海莲府派禄督队剿匪,依仗着人多势众,聚歼花膀子队于荭草沟,一仗打死了四十多个胡子,折腾了多日的匪患暂告平息。奉天省颁发文告减免岁赋,以安民心。
隆冬降临了,人们走家串户,赌博闲扯,打发时光。赵前还不习惯,就去问老牟:“老这么干闲着,一闲就是小半年?”
老牟反问:“死冷死冷的天气,不歇着能干啥?”
赵前掰着手指叹息:“都闲出屁来,还不把人待懒了?”
老牟抬手推了推眼镜,说:“知足常乐吧!”
无聊中,赵前天天来牟家,谈天说地,下棋娱乐。这日正厮杀得高兴,岳父着人来说翠儿已经猫下了。牟先生便停住棋子,问:“啥?还生的丫头?”见来人不语,就安慰赵前道:“别急,下一个就是男胎。”
赵前往家转,边走边想,腊月正是开梅花的时辰,这个闺女就起名叫梅花吧。可转念一想,关东哪有什么梅花啊,还是叫雪花吧。寒冬里没有雪的气味,只有雪的声音,漫天飞舞的雪粒猫下:当地土语,指生育。
儿呼呼地灌了一脖子,脸如刀割般疼痛,他紧了紧皮袄,加快了步伐。天色渐暗,一团黑影嗖地从眼前掠过,原来是一头鹿。转过山脚,就看见自己家的灯火和门缝里升起的雾气。
当赵前回身关门之际,发现不远处游动着两盏幽绿的灯,不觉惊出一身冷汗。走了一路,竟未察觉有狼在尾随,真后怕。
叫做雪花的闺女没能活下来,第七天时抽风死了。男人找来一块麻袋片,裹了裹,扔到河边的柳树丛里去。老金本来就咳嗽,一着急更喘上不来气儿。老金女人叹气:“唉,指定喂狼了。”
入夜,火炕烧得滚烫,却无法温暖翠儿的心。她眼里蓄满泪水,托起乳房给男人看。膨胀的乳房又圆又亮,她轻轻挤捏着,暗红色的乳头沁出了洁白的乳汁,一点点扩大,汇成大滴从胸前滑落,大颗大颗地坠下。
听说王德发女人生了儿子,赵前坐着马爬犁去西沟赶礼。一迈进王家,就见王德发正蹲在外屋灶台前熬粥。赵前一脸吃惊:“咋了,大哥?”
王德发说:“二虎没奶吃。”女人产后高烧不退,断了奶水。
婴儿的哭闹声分外揪心,赵前问:“呀,那,那孩子吃啥?”
王德发愁眉苦脸地说:“一直嚼奶布呢,还不知养不养得活呢!”
“那,俺抱走吧!”一瞬间,赵前就有了这个想法:翠儿的奶子鼓得发胀,有孩子奶,就会稳下心的。临走时说:“给二虎起个大号吧。”
“唔,就叫宝林吧。”
乳房就是婴儿的粮仓,王宝林的小嘴死死叼住翠儿的乳头时,难以名状的快感霎时涌过周身,女人扑簌簌落下了眼泪,打湿了孩子的小脸。从那一刻起,翠儿就知道,这孩子将永远牵动她的心,此生此世割舍不下。女人喃喃自语:“宝林,宝林,俺的儿呀!”
这个冬天的雪格外大,直到这时,人们才发觉好久不闻虎啸之声了。野鸡饿急了,呼啦啦地直往院子里飞,女人孩子欢喜得拢不上嘴。从前,她们在院子里撒上苞米粒籽,支起花筐或筛子扣麻雀和山雀。只要鸟儿蹦跳进去,隐蔽在门后面的人一拉绳子,就将猎物扣住。眼下野鸡、沙斑鸡不请自来,逮麻雀太没意思了,农户们下套下夹下药毒用抬杆子轰,于是家家房檐下悬挂着野鸡,漂亮的羽毛装饰着雪村。饥饿的狼群日夜骚扰,成群结队地洗劫村庄,户户丢猪短羊。幸好牛马在棚子越冬,才不至于被咬死。赵家的黄狗胆小,不等天黑就躲到炕沿下,一听狼嚎就瑟瑟发抖。赵前很瞧不起黄狗,只是碍于岳父的面子才没有去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