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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外 第三章(5)

关外 作者:年志勇


沟。总之,殷殷之情甚切,许多年以后,牟先生的读信声依然在耳。可是直到上冻了,仍不见哥嫂的回音。面对着场院里的大豆高粱,赵前笑不起来,马二毛暗自嘀咕:“东家这是咋的了?”

二闺女赵冰花尚未满月,老金死了。得知翠儿又生个闺女,病危中的老金连连摇头,他肚子鼓鼓的,脸色一派蜡黄,大口大口地喘息。张先生很够朋友,专程从大疙瘩赶来。他冲老金微笑,不慌不忙地号脉下药。临别时拉过赵前说:“男怕穿靴,女怕戴帽,三肿三消,准备铁锹啊。”

赵前一惊,忙问:“您的意思是?”

张先生摇头,道:“没看脚肿的?准备后事吧。”

老金咽气前,拉着女婿的手直喘:“这么遭罪,我也活够了,就是想首志啊。”

金首志一走多年,音信杳无,老金怎能不想他?此刻,老金的手只能握住女婿,狠狠地抓住,不愿松开。赵前感觉到,岳父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

落雪纷纷,唧唧喳喳的麻雀聚集在房前屋后,见有人来便忽地飞向四面八方。老金的棺材是佟大麻子做的,他是老虎窝的首任木匠。上好的红松板材涂着红漆,画些稀奇古怪的图画和题语,给人恍若隔世之感。牟先生提着棉袍在雪窝子里寻找了两天,依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之势,遴选了吉地。送葬人不算少了,而赵前深引为遗憾的是,老虎窝尚无喇叭匠,没能为老金雇上一班鼓乐。在女人的哭声里,灵柩起程了。

赵家的男主人不怎么去街里了,每天都陪岳母坐上一阵子。翠儿接连生闺女,丈母娘为此耿耿于怀,好像责任在她似的,人常陷入恍惚:“首志首志,你也该回来了吧?”

年关临近,赵家来了一个后生,不是金首志,而是赵前的侄子赵成运。

赵成运十七岁,恰好是叔叔当年闯关东的年纪。赵成运衣衫单薄,一看眉眼嘴角就知是赵家苗裔,他带给叔叔的全是坏消息,大哥已死,嫂子改嫁。大哥是被德国人开枪打死的,死于教堂阻工事件。外面是漫天的大雪,如鹅毛般飞舞,开门关门时会有零星的几片吹进屋里,马上就融化了。赵前坐在炕上,呆呆地听侄子讲,闷头抽水烟袋。赵成运还不太习惯盘腿坐炕,火炕烙得他不时欠欠屁股。

难过的日子好过的年,年货还是要办的。赵前带上侄子去大疙瘩,还是马二毛赶爬犁。在赵成运眼里,马二毛的形象很有趣,头顶带有耳扇的毡帽头,一件大襟黑褂子棉袄,年岁不大,却满脸刻着粗细不匀的皱纹,张嘴闭口就是浓重的山东腔。一天到晚老是吭哧吭哧的,总有擤不完的鼻涕。

如今,大疙瘩的街市已有几百户人家,比老虎窝热闹一些。街市的房子间距很远,家家都有个院套,院子里拴牛马毛驴。三人先去了四海全粮栈,卖掉一车大豆。趁着卸车的工夫,赵前去寿生堂小坐片刻,送些冻豆腐粉条等类礼物。在张先生处吃过午饭,逛街采买。当赵前买下成匹的布、绸缎时,赵成运惊讶得睁大了眼睛,想不到叔叔这样阔绰。赵前瞥了眼侄子身上松垮的棉袍,说:“年年都得有个新样子,不穿件新袄还成?”

残阳映照迢遥的雪路,马爬犁一路犁开雪浪,泛起一道道晶莹的寒光。腊月天短,说黑就黑,身上的热气一点一点地散去,牛皮靰鞡鞋薄得如纸一般,冻得脚趾头在鞋窝子里面蜷曲着。

他们不停地磕脚,实在挨不住时,就下爬犁跑上一段。如此反复几次,赵成运坐上爬犁时就有些犯困,叔叔不时推推他,“你可别打瞌睡,睡着就得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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