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县衙,赵前就与老牟作别。原来他还有一桩事情:为侄儿订亲,媒人就是寿生堂大药房的掌柜张作霖。
如今寿生堂生意兴隆,铺面讲究。大药房门两侧悬挂新楹联,木牌黑底金字,左边书:虎守杏林春日暖;右面写:龙蟠枯井泉水香。门前两串木幌子下各坠一条木鱼,在风中摆动作响。
入得药房,只见诊桌的后墙上挂一对条幅:拨云晴晒药,留月夜烧丹。
落座看茶,不觉说起了商号买卖的规矩。张先生娓娓道来:“三百六十行,各有各的规矩,药房也不例外,单单牌匾门脸就有许多讲究。就说木幌子吧,幌子的上头横放一木雕的莲花,下边是四块膏药形的木头方块,白地黑圆中心,其中三块呈对角连缀在一起,另一块由对角中间割开上半块尖朝上,下半块尖朝下,最下部是一只木雕鲤鱼。你问幌子上都啥意思?告诉你吧,上边那朵莲花乃一尘不染之洁物,莲花百害不侵无灾无病;膏药是中药的含义,方块木板五分厚,表示金木水火土五行,边长十二寸代表全年十二个月;下边那个鱼,是说咱是大药店,昼夜开门,呵呵,水里的鱼从来不闭眼。你看见没有?我这个药房外面挂俩幌儿,这就是说我的药店是个大门面不比那些一个幌儿的小药铺……”
赵前佩服得五体投地,大胆说起尚无子嗣的忧虑,问是否有药可求。张先生却说是药三分毒,无疾不用药,生男生女乃与天道相关,《易》曰: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此男女之别也。
赵前听得如坠云里雾里。张先生又说:“记得古书上有求子之法,说是妇人月信初止后,一、三、五日,值男女旺相日,阳日阳时交合,有子多男。”
这下赵前听懂了,忙问:“可准?”
张先生手抚下颏,微微一笑,道:“心诚则灵。”
看看就到了下晌饭的时辰,男女方当家的如约在酒馆见面。女方是东门开大车店的,户主人称刘大车。张先生是中间人,当然要坐上首,赵前和刘大车对席。店家嗤地点燃了酒壶里的酒,幽蓝的火苗就在眼前晃悠。酒烫好了,三盅斟满,张先生清了清嗓子,开场白道:“咱老哥儿几个好不好,得在事儿上见!没谱的事儿张某人从来不做,你两家算是门当户对,本分人家。”
赵刘二人频频点头,都说最信着你张先生。张先生呷了口酒,又说:“当面锣对面鼓,两头的话要挑明。孩子嘛,你们都见了。小子呢,仪表堂堂,打山东过来的,身体好能吃苦。姑娘呢,模样周正,手巧活计好,挺门过日子差不了。”
气氛融洽,很快谈妥了所有事项。男方的彩礼足够买两头黄牛,刘大车无话可说,娶亲的日子选在九月初十。张先生起了收杯酒,说:“顺顺当当的,亲戚做成了。以后你赵大东家来县里,可别光去看亲家,要来小店坐坐。”
刘大车快言快语:“多谢多谢,改日请你这个大红媒喝酒。”
从安城县回到家,天已经蒙蒙黑了。金氏还没睡,赵前就细细地讲了一遍。侄子的终身大事说妥了,金氏也高兴,不过她觉得彩礼有些重了,但没说什么。男人当家做主,贤惠的女人都知道深浅。男人兴奋着,盘算说成运娶了媳妇,就把西沟的两垧散地借给他。
油灯下,女人挺着鼓鼓的肚子,盯着男人看,说:“那,李三子咋办?”
“种了九年还想咋的?”赵前早就心怀不满,当年离开西沟时,那片地租给李三子,一直收当初定下的地租,也就是两石高粱米。“西沟都是好地,一年咋的也打三十来石,李三子没心没肺的,连个谢字也没有!”
金氏明白男人的心思,一边吃力地铺被一边劝解:“百忍成佛,还是不撕破面皮为好。”
“一念之仁啊。”赵前摇摇头,脱掉褂子。
“我看,我爹在岔路口的地……”女人下了很大的决心,主动提议借地给侄子耕种。
赵前躺进被窝,说了心里话:“侄子总归不是儿子,别在一处搅马勺,免得以后纠缠不清。”
夫妻两个对了个眼神,这事就算定了下来。依着女人的意思,李三子继续租种西沟的两垧地。
灯熄了。外面没有一丝风,月很圆很亮,把赵家大院融进了绵延起伏的银色之中。赵前心存感激地摸着女人的头发,又把张先生的话讲了一遍,金氏听了惶惑,幽幽地说:“谁知道,肚里的这胎是个啥?”
夫妻两个不再言语,静静地听调皮的小虫唧唧鸣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