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肚子鼓鼓的,像一肚子的满足和憧憬。她常央求丈夫把耳朵贴上去,去听胎儿的躁动,猜测是男是女,而后就自顾自地讲话。有一次金首志忽然截住她的话题,说要是生个小子,就起名叫亮子吧,人总得奔着亮堂的地方走。秀姑说找郎中看过了,这先生历来看得准,说是男胎。尽管如此,秀姑还是担心生丫头,金首志淡淡地说了句:“闺女也有闺女的好处。”
夜阑人静,金首志扭过脸去。他心目中的妻子应该是温顺娴静的,而不是舞枪弄棒的,可以容忍她的天足,却难以忍受她的张狂。秀姑蛮横野气,虽不至于河东狮吼,但缺少女人味。
在他看来,秀姑没有一点“三从四德”的味道,和她在一起太过压抑了。他老是觉得自己是被征服者,时时觉得难受,心里憋屈得慌。秀姑固执惯了,从来不施脂粉,腋窝里就有种艾草的味道,在一起生活得愈久,越是难以忍受。兴奋中的女人不想睡,伸手去扳他的肩膀,她太贪恋丈夫的前胸了,像是命令:“你过来,瞎寻思啥呢?”
金首志很不情愿,托词说想家,想得厉害。秀姑很是同情,说随时陪他一起回安城县。金首志沉默良久,说:“没脸见爹娘。”
秀姑也跟着叹气,问:“是我不好吧?”
“没。”
“那为啥?”秀姑有些警觉了,“咦,你不是想扔了俺娘俩吧?”
金首志一惊,说:“哪能呢。”
“你要是没良心,看我不宰了你!”
金首志忙岔开话题,道:“没混成人样。”
“不挺好的吗?”
“是好,白吃白喝。”
“啥意思?”
“这叫啥出息?秧子货。”
“俺是得跟你回家看看,”严秀姑坐起身,认真起来,“你说,是丑媳妇难见公婆吗?”
“你不丑。”
“那你干啥老躲我?”
“唔。”
“干脆,把你爹妈接来得了。”秀姑斩钉截铁。
金首志道:“不行!”
“那我就去老虎窝。”严秀姑耍起娇来,怀孕中的女人更有资格胡搅蛮缠。肌肤挨着肌肤,但金首志还是觉得女人陌生。日后他才知道,他其实是一个能把肉体和感情分得很清的男人,和严秀姑厮守了这样久却鲜有温情,或者说没多少感觉。对金首志而言,缺乏温情的夫妻关系味同嚼蜡。他不喜欢秀姑,所以极少有过全身心的欢愉,而严秀姑却全然没有这样的感受。他想了又想,说:“等你生完吧。”
“好吧,不兴耍赖!”
金首志再一次失眠了,辗转反侧,心乱如麻。而严秀姑天不知地不知地睡了,睡得酣酣的,一点声息也没有。早饭后,男人依旧牵马出去了。大门咣当关上之前,秀姑还瞅了丈夫一眼,背影是那样的平静,但是她万万想不到,这是男人留给她最后的身影。
暖洋洋的风在小院里徘徊,夏天真切地停泊在窗前。下人们没有随男主人外出,他们被吩咐劈木柴,劈好的木柴柈子被整整齐齐垛起来,散发着好闻的香气。严秀姑摆弄婴儿的衣物,沉湎于憧憬之中。布料绸料都是精选的,质地很柔软,像温存的絮语,又像绚丽的云霞,让她想到了婴儿细嫩的肌肤。
门外的大树上有两只喜鹊,飞过来飞过去的。严秀姑忽然有些走神,心里像长了一堆乱草。
她暗自诧异:有啥地方不对头了?
从老金厂住处到木其河约莫二十里路,不消半个时辰就到,金首志找到了几个江驴子。马跑得浑身是汗,头左扭右扭地想摆脱缰绳。恐惧感笼罩了金首志,他定了定神,问:“哪位是把头哥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