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俊声接任安城县知事,不急于结识士绅,而是微服出巡,体验风土民情,五天光景便搞清了县城的大概。商号店铺多为冀人所开,买卖金银首饰、布匹绸缎、日用百货;豫人熟知药理性味专营药店,城中已有大小药铺数家;山东人无所不做,摊煎饼做豆腐种菜打铁挑水出力气。新知事喜好炫耀,到处题写楹联,县城的各商号均以知事墨宝为荣。刘大车就得到了这样的句子:孟尝夫子店,千里客来投。刘大车脸上有光,新做了个大箩圈挂在门前的幌杆上,夜来挑灯高悬,直把霍知事的手迹映照得熠熠生辉。
这天,霍知事散步至僻静之处,忽见人来人往,莺声浪语。有人告之曰,此地唤做三趟房。
三趟房乃烟花柳巷,一溜儿三趟连脊的草坯房,城里人管这里的女人叫半掩门子。半掩门子们不认得啥知事不知事的,媚眼纷飞,勾引他去温柔。霍知事家眷不在身边,人空得厉害,有些按捺不住。隔了数日,霍知事吩咐翻修通往三趟房的街路,身边人皆目瞪口呆。幕僚本想说淫乃万恶之首,一看县知事的脸色便缄口不言。县太爷的想法就是政府的态度,这个道理手下人都懂。县议会有几个不知趣的老朽,指桑骂槐多加非议,可是他们左右不了局势。政府默许扶持,三趟房的生意愈发火爆。大兴土木,不出数月,就有了双喜堂、玉春堂等多家妓馆,一时间,夜夜笙歌、日日酒肉,海莲、昌图等地富贾名士纷纷涌来。三趟房声名大震,而丝绸铺、首饰店、饭馆客栈连成了一片。越来越多的移民涌入安城县,商家字号无不吹气般地兴旺起来。
身处老虎窝的赵前忿忿不平,说:“这个县太爷净瞎扯!”他甚至后悔,咋叫这个不正经的人给儿子起名呢?
老牟神秘兮兮地问过赵前:“去三趟房没有?”
“以后不许和俺说这个!”赵前怒气冲冲。
赵财主的态度实属不敬,村长好歹也是官家的人,老牟相当不快,撇嘴道:“装啥正经!县里头的窑子都登了名簿,官家按人头收取花捐。”
各方微词并未撼动霍知事的雄心,他组织修整街巷,核发街基地号,每号七丈宽十五丈长,每号收费十五块大洋。按照奉天省的命令,取消围场驿站的文报所,成立了县邮政分局。亲自撰写《乡规》:严禁女子缠足,已经缠足的一律放足,发现再给女子缠足者责打五十皮鞭;明令各家各户打井,严禁饮用河水;骡马归圈鸡禽上架,不得散养乱放;每家必须修建厕所,禁止随处大小便;筹备开设官立小学校等等。霍知事忙得不亦乐乎,而五百里外的奉天城的局势起伏跌宕,有幕僚提醒他:“是不是去奉天走动走动?”
霍知事长叹:“是该卸职归田了。”
霍俊声聪明一世,在危机面前却束手无策,无计抽身。担忧之余,仍怡情于山水,怅望寥茫的天空。霍知事特意考证过疙瘩山,推断康熙、乾隆均巡幸于此。他读过《清史稿·圣祖本纪》,记得《经叶赫废城》中有这样的句子:断垒新生草,空城尚野花,翠微今日幸,谷口动明笳。
暮春的傍晚,霍俊声再登疙瘩山眺望,山下是膏腴初垦的土地,东辽河蜿蜒西去,在夕阳下泛起粼粼细波,依稀可见有渡口处的点点木筏。不觉来到了一处古井旁,投石以闻深幽。井台石阶斑驳,可知年代久远矣。距古井十丈有余的地方,大石碑高耸,模模糊糊地上书四个大字:“叶赫东城”。这里是叶赫那拉部的遗址之一,霍知事思古及今,唏嘘良久。不请自来的夜幕掩盖了叹息,屁股底下的凉意升腾上来,不知名的小虫唧唧地飞来绕去,霍俊声呆呆地坐在半掩门子:当地土话,意指暗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