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遇见阿喜的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十八岁的青涩少年。而阿喜已经二十九岁,在当地是一个被人议论纷纷的未嫁的大龄女子。现在想来,我早年和阿喜的那一段相遇,或许命中注定只能成为我爱情岁月里一段感伤而遗憾的回忆。
那年,我只身从宜昌来重庆,准备参加四月底举行的美院招生的专业考试。在父亲的安排下,春节过后没几天,我从宜昌坐船赶往重庆,参加一个专业考试前的短训班。
刚到重庆人生地不熟,一位老师接待了我,知道我还没有找到住所,便指引说,美院附近有很多民房可以出租,很容易找。事实上,房子根本就不像那位老师说的那样容易找。问了很多人,他们都摇头对我说,房子租出去了。一个多小时的爬上爬下让我心生疲倦,我在拐弯的一个阶梯上坐下来,心情糟透了。
已是黄昏,我有了一些倦意。找不到房子先找个便宜旅馆睡上一夜再说,我心里无力地想。起身时,我不经意地回头,才发现身后还有几家住户没有问过。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在门前的晾衣架下收取已经风干的衣裳。黑发如瀑,在黄昏的风中迎风而舞。我的心怦然一动。这时,屋内传出一个苍老女人的声音,阿喜,怎么收个衣服也慢吞吞的?那个叫阿喜的女子,一边回应,一边飞快地把衣服从架上一一扯下,完全没有了先前的那一份优雅。我在不远处看着她,不由得想笑。
就这样,我在阿喜家里租住了下来。阿喜母亲一再嘱咐我,不准太晚回来,不准带人过来瞎闹等等。我看得出,在阿喜母亲的眼里,她不喜欢我这个画画的。
安定下来以后,我开始加紧专业课的补习。白天在短训班里画,晚上回到住处也画到深夜。几天后,班里开始上人物肖像课,当老师把肖像模特带到班里时,我吃了一惊,模特居然是阿喜。阿喜在模特台上看不见我,四十几号人的画室里,不同的角度摆满了画架。我看到的是阿喜的侧面。阿喜穿了一件黄色的毛衣,下身是一条红色灯芯绒长裙,头发扎了起来,眼睛微微上扬。我拿着铅笔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悸动。
休息的时候,我到门口去削铅笔,故意从阿喜的身边走过。当时阿喜正在模特台附近,看到我阿喜一惊:原来你在这个班里!接着阿喜很神秘地把我拉到一边说,千万不要告诉我妈我在这里,她老人家可吃不消听到这些。阿喜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从她身上闻到了那种让我心醉的淡淡的红苹果香。我答应了阿喜。
从这天开始,我渐渐知道了阿喜和她母亲的一些事。阿喜的母亲过去住在乡下,父亲是重庆的一个画家,早年去乡下写生,认识了阿喜的母亲。他们婚后生下阿喜,母女俩一直住在乡下。阿喜十九岁时,才随母亲被父亲接回重庆。可是没有多久,阿喜的父亲便和一个年轻的女模特好上了,执意和阿喜母亲离了婚。阿喜从小受了父亲的熏陶,对画痴迷,只因在乡下,也没什么机会;回到重庆,城市的喧哗让她一下适应不过来,倒也淡忘了这种爱好。而因为父亲的缘故,阿喜的母亲更不允许她提起这些事,只因住在美院附近,阿喜便偷偷地背着母亲往来于这个圈子。
阿喜很关注我的画。只要她母亲不在,她就跑到我房间里,对着我的画指指点点,总能说出一些让我很佩服的观点。也许是在这个圈子中浸得太久了,我发现阿喜完全不同于一般的乡下女子,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令我着迷的气息。
一个人在异地难免孤单,但因为和阿喜在一起,我的心情变得明朗许多。虽然阿喜比我大了十岁,可我们总是能够找到许多共同的话题。渐渐的,我感觉自己的目光越来越无法离开阿喜。在班上,轮到阿喜当模特的课,我的绘画兴致特别高。有一天,在房间里我装作不经意地问阿喜:你没有爱过人吗?当时阿喜正坐在画架不远处看着我画画。听了我的问话,她一笑,当然爱过。我手一颤,铅笔居然落在了地上。我面红耳赤像是被人看穿了心事,弯下腰把铅笔拾起来,便躲在画板后面一声也不吭。阿喜问我,你怎么啦?我答不出话来。大概,阿喜意识到了什么,许久,我才听到阿喜黯然的声音:是几年以前的事了。他是个出色的画家,不过,他早就结婚了。他说他爱我,但我不愿意去伤害那个我没有见过的女人。再说,我母亲也不会答应我嫁给画家的。你知道,我父亲的离去,对我母亲的打击很大……
阿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没有说完便起身回房间了。我想,我大概不该问这些,让阿喜难过了。阿喜轻轻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一个声音在我的心底对自己说,你已经爱上了这个女子。我拿着铅笔在纸上下意识地画来画去,觉得自己的情感是那样的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