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斯拿过床边的白兰地酒瓶呷了一口,坐起身,撩起睡袍,从头顶脱下,扔在身后。她坐在床上——勇敢,布鲁伯格心想——等着他走过去。他们已经几周,也许几个月没做爱了。起先他没动,当她伸手去够睡袍时,乳房的晃动撩起了他的情欲。他快走三步,抓住她的手腕。
“不是现在,又是何时?犹太先哲希列尔(约公元前110-公元前10)的名言。拉比们难道不是这样说的?”
布鲁伯格大笑,低头亲吻她的乳房。
干完事(他知道她不满意),布鲁伯格下床把他的画作转过来,还湿着。他感觉屋顶上的月色画得不错,其他都不好。想起村庄里往山下走的身影,他对乔伊斯说他故意没把他们画进去,因为他对人物已经不感兴趣了。
“你厌恶人类,”她说,“他们在干什么?”
“做爱,要么就是当地人在吵架。不知道。他们在下面很远的地方。”
空气中隐隐有股松脂香,竟然是从屋外飘进来的。布鲁伯格光着身子走到门口,在花园里踱了几步。稀疏的草坪,周围点缀着几丛灌木和岩蔷薇。空气中的薰衣草味儿和松脂香似乎来自一丛开心果树。乔伊斯走到他身后。
“不是真正的伊甸园,”她说,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背上,“但如果我俩有谁被逐了出去,就太遗憾了。我爱这里。”
他松开她的手臂,走到一边。
他们隐隐听到了低低的呻吟声,仿佛有人在祈祷,声音越来越响,一个血糊糊的人影蹿过树丛,冲向布鲁伯格,抱住他,摔倒在地,把布鲁伯格压在了身下。乔伊斯惊叫一声,声音尖厉而悠长。布鲁伯格推开身上的重物,翻身爬起。那人影,是一个身着阿拉伯服装的中年男子,抖了几下,不动了;身上的白色长袍已撕破,被血浸透,手攥一块头巾压在胸口,企图堵住从心脏上方的刀口汩汩涌出的鲜血。头巾也已浸为血色。乔伊斯蹲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一张失去生命的,被毒打过的脸,大睁着双眼盯着她。她吃惊地看到此人苍白的皮肤,连鬓红胡子,两缕正统派犹太人的卷曲边发。布鲁伯格站在她身边,借着月光,她看到他的脸、胸、手臂、腿,以及软塌塌的阴茎上沾满了血。
扫德,年纪不大,个头不小,仗着一双长腿,穿过树林,向山下飞奔。他气喘吁吁,踉踉跄跄,月光偶尔掠过,惊得他如对枪林弹火。跑到半山腰,他暂避在苏格兰式教堂的背阴处,脱下血糊糊的衬衫,继续飞奔,边跑边丢浸透了血的碎布条,仿佛在玩“逐纸游戏”逐纸游戏,流行于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一种户外游戏。一人当兔子,其他众人当猎狗,“兔子”先跑,边跑边在身后留下碎纸屑,象征兔子留下的气味,在规定时间后,“猎狗”开始追逐“兔子”。。周围没什么人——一对年轻情侣在球形刺槐下亲吻,远处,两名警察骑着马慢慢前行,幸好背对他。扫德跑到老城老城:耶路撒冷的老城在耶路撒冷新城以东,相传为公元前11世纪,由大卫王开始兴建,后几经毁弃重建。老城被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三大宗教奉为圣地,城区划分为穆斯林区、基督区、犹太区和亚美尼亚区。1982年,被联合国列为濒临消失的世界文化遗产。,一头扎进迷宫似的小巷。在喀什街的香油篷车附近,他似乎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尽管肺都要炸了,扫德仍继续加快脚步。五分钟后,他穿过了大马士革门。扫德口干舌燥,心咚咚直跳,他都怕心跳声把周围的居民吵醒。
圣保罗街,德·格鲁特的房子的后墙,扫德爬上楼梯推了推门。门锁着,他从半开着的窗户爬了进去,直奔沙发旁亮着台灯的小书桌。还好,书包还在那个垫子上,还是他上课时搁的地方。那些书的扉页上都整整齐齐地写着他的名字。扫德把书包夹在腋下,来到厨房,拿起桌子上的水罐倒了杯水。他握着水杯离开房子,边跑边把杯子掷向旁边的石墙,碎玻璃掉在路边瓦砾里。
距离粪厂门不远,扫德转了个弯,抓住条绳子,脚抵住层层石墙,慢慢下到一个水池底部。他哆哆嗦嗦地站在一寸深的淤泥里,背靠墙壁。刚才奔跑时吸进的山羊臊气现在被冰冷的湿气代替了。他得等市场上的人多起来,才能出去混进人群里。
乌云遮月,似黑压压的群山笼在他的头顶。扫德蹲下身,抱住头,血和汗水把头发粘在一起,他用手指撕扯着头发,想要捋顺,然后用剩下的衬衫碎片擦了擦手。随着匕首的寒光一闪,德·格鲁特鲜血四溅,松开了抱着他的双臂;他在树林里奔跑,德·格鲁特则踉踉跄跄地朝相反方向跑去。起初他不认为有人在跟着他,但后来他听到了一阵喧嚣,沉重的脚步声、叫喊声,以及远处格鲁特的叫声。他敏捷地在岩石与高高的柏树间穿梭,到达教堂时,他已经把跟梢甩掉了。
天蒙蒙亮了,一个女人胯上挂着水桶,脸探过水池上沿,伸出手,幻想着或许能碰到水。扫德仰面躺在淤泥里,一只胳膊弯在脑后当枕头,另一只胳膊直直地摊在体侧。女人的尖叫声惊醒了他。惊魂不定的扫德起身抄起书包,抓住绳子。看着这个浑身是泥的灰影爬上来,女人倒退几步。扫德爬出水池,又疯了似的穿梭在街道上,沿曲折的石阶,一直跑到总督罗斯修建的城墙。此时,在他身后,城市市场和炮塔的穹顶上方,隐隐透出淡粉色的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