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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公道(3)

大河之舞 作者:罗伟章


"嗯……好哇!"罗疤子叫了一声。

他这一叫,就叫出几个同伙来了。

砍神树之前,他们已把学校腾空。家什没腾空,人被腾空了。对此,半岛人是兴奋的。早该如此。晚清宣汉知县看中罗家坝,是因为这里三面环水,与陆地相接处,又是猿猴也难以攀越的灯笼坪--灯笼坪就是大巴山脉的逃兵,陡得不合情理,却以"坪"来命名--四面天堑,农民军的锄头铁耙,无法触及他们的肉身。为把县衙设在罗家坝,政府军与半岛人展开了殊死搏杀,最后,虽然政府如愿以偿,但并不能就此认定他们取胜。当时的半岛人,一直等待农民军前来邀请他们,就像他们的祖先被君王将相邀请一样,可等得黄瓜老了蒂蒂,也不见农民军来,半岛人心生怨怒,才跟政府军达成妥协。要是农民军知道半岛人是巴人的后裔,也像那些奴隶制君王知道巴人的厉害,那么他们的这次暴动,很可能就不只是进入四川历史。县衙搬进罗家坝之后,给了半岛人许多优惠,包括免除三十年赋税和徭役,而且许诺,暴动一旦平息,衙门立即迁走。十多年过去,政府践约而行,可奇怪的是,跟县衙相伴而生的回龙中学,却一直留存在半岛上。最不可思议的,是半岛人居然容忍了它的存在。这几乎成为一种神话。

罗疤子他们,就是要消灭这个神话。

半岛人也支持他们消灭这个神话,半岛人说:"早就该这样了。"

后来,罗疤子他们砍神树、劈神龛,忙活了那么长时间,半岛人也没有阻拦。

可最终遭到清算的,却只有点燃焰火的几个人。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罗疤子才深感委屈。

不过,听说女儿怀孕后的罗疤子,就不跟别人比较,只跟他的同伙比较。是的,他的那些同伙,每个人都有觉得委屈的理由,死了的委屈,是因为他们还想活,瘫了的委屈,是因为他们不想瘫,罗疤子委屈,是因为他的女儿不仅疯疯癫癫,还在肚子里装了个来路不明的娃娃!

这比死了和瘫了,更加不同寻常。

未婚先孕,罗秀不是第一个,想来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天底下如此,半岛上同样如此。

在半岛,除娶进来的媳妇,大家都姓罗,类同家族。但这种家族体系早就被打乱了。到民国初年,半岛还有严整的罗氏家谱,誊抄五本,祠堂里放一本,另外四本由族长和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者保管,可后来集体丢失了。丢失的原因有多种说法,流传开来的说法是:抗战时期,日本海军航空队从武汉的W基地起飞,对中国战时首都重庆实施了长达五年的"疲劳轰炸",一些机群经涪陵("鬼城"丰都就在涪陵境内)进入重庆上空,另一些机群越过川东北,直插长江和嘉陵江交汇处的"两江半岛",那里是重庆的主城区。途中,丽日蓝天之下,机上的投弹手看见了群山夹峙大河环拥的这块平坝,兴之所至地推下炸弹和燃烧弹,人死畜亡,房屋毁损,族谱自然也不能幸免于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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