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的安东纳斯·路德库斯可以说是在上帝所创造的人间世界中最温顺的人了。即便是这样的一个人,工作了两天之后他也变得跟那些人一样怒不可遏了,浑身颤抖地大骂达拉谟。见此情景,尤吉斯彻底相信了那些人所说的话。他们让他清理下水道的地漏,他讲述着自己的亲身经历,家人则围成一圈出神地听着。在他工作的地方,工人们准备等待装罐的牛肉。牛肉原是装在添加了各种化学原料的大桶中,工人们用大叉子把牛肉从桶里叉出来,倒在一辆一辆的卡车上,然后运到烹饪车间。当他们把所有能用叉子够得到的牛肉都叉出来之后,就把桶里剩余的东西倒在地面上,再用铲子扒拉出剩下的牛肉,倒在卡车上。地面上到处是污秽,他们吩咐安东纳斯用拖把把“酱汁”拖到地面上的一个洞里,这个洞连着一个水槽,酱汁流到水槽里,收集起来,然后再利用。洞和水槽之间用水管连接,中间安了个水漏,一些细小的肉末、残渣都在这里被截留下来,每隔几天,老头都要清理一下这个水漏,把里边的截留物掏出来放进车里!
这是安东纳斯的经历。乔纳斯和玛丽娅也都有各自的惊人见闻。玛丽娅给一个独立的包装公司干活,作为一个油漆工能挣那么多钱,她真是高兴得有点忘乎所以。有一天下班回家的时候,她跟对面干活的那个脸色苍白的弱小女人结伴同行,她的名字叫雅德维佳·马辛库斯。在路上,雅德维佳告诉玛丽娅她是怎样在这里幸运地找到工作的。原来她取代了一个在这个厂子里干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爱尔兰女人。这个女人名叫玛丽·丹尼斯,据她自己讲她在这里已经干了十五年。很多年以前,她被诱奸了,生了个男孩,孩子生下来就是个瘸子,并患有癫痫病,可是这孩子仍然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爱。母子俩住在霍斯泰德大街后面不知什么地方的一间小屋子里,这里是爱尔兰移民聚居区。她自己也有肺病,干活的时候你能听到她不停地咳嗽。到后来,她几乎垮掉了。就在这个时候,玛丽娅来了,于是女工头突然把她给赶走了。可以理解,女工头也有自己的原则,她也不能迁就一个病人,雅德维佳解释道。玛丽在这儿工作了那么长时间,可是没有用——无论是女工头还是主管可能都不知道这一点,因为她俩在这里只工作了两三年,对以前的情况不一定了解。雅德维佳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女人现在怎么样了,她本想去看看她,可是她自己也有病。她总是感觉到背痛,雅德维佳继续说道,她担心自己子宫出了问题。毕竟,整天搬动十四磅重的铁罐并不是适合女人们干的工作。
乔纳斯找工作的经历同样令人震惊,他的成功也是建立在别人的不幸的基础上的。他的工作是推车,把火腿从熏肉车间搬出来,放到车上,把车推到电梯上,然后顺着电梯送到包装车间。车子都是由铁做的,非常笨重,每台车上都装着六十条火腿,重量超过二百五十公斤。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推动这样的车子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非你是个大力士。车子一旦推动了,你不得不使出全身的力气保持前进。工头总是在你身边监督,只要你停下一秒钟,他就会破口大骂。不过,无论是立陶宛人、斯洛伐克人还是其他什么人都听不懂他在骂什么。这些工头就像狗一样在屋子里乱窜。所以,推车的人总是一路小跑。尤吉斯的前任就是被这样的车子给挤在了墙上,整个身体都被挤碎了,惨不忍睹。
这些事儿听起来令人感到恐惧,不过跟尤吉斯不久前的亲身经历相比又是小巫见大巫了。那是他做铲肠工的第一天,他亲眼目睹了一件奇怪的事。每当遇到一头怀孕母牛时,车间工头的机灵劲儿就发挥得淋漓尽致。稍稍了解一点儿宰杀行业常识的人都知道,要生牛犊或者刚生完牛犊的母牛肉是不能吃的。每天都有大量这样的牛来到屠宰场——先把这些牛养起来,等到它们的肉可以吃了再宰杀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当然,前提是他们愿意这样做。但是,为了节省时间和饲料,他们就想出了这样的办法:这样的牛和其他牛一起被赶进宰杀车间,然后有人向工头汇报这一情况,工头立刻开始找话跟政府部门的检查人员闲聊,两人稍后便离开现场。刹那间,牛已宰杀完毕,牛体已被清走,内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当时尤吉斯正是干这清扫内脏的活,他把牛内脏连同牛犊一起从地面上的一个活板门扫下去。在下一层车间,工人们把牛犊从一堆牛下水中挑出来,把它砍剁成牛肉,连皮也不用剥。
一天,有个人摔倒了,伤了腿。晚上,当最后一头牛被处理完毕,工人们正在离开的时候,尤吉斯被吩咐留下来,代替那个摔伤的人干一些特殊的活。天已经很晚了,快黑了,政府的检查人员都已经离开了,车间里只剩下了十几或二十个人。这一天,他们杀了大约四千头牛,这些牛都是由货车从远方的各州运过来的。有些牛受伤了,断腿的、淤血的,有些已经死了,什么原因无从知晓。这些牛都要在这个夜晚被处理掉,悄无声息。这些牛被称为“灾星”。屠宰场有一部专用的电梯,这些牛从专用电梯被送到宰杀台,等牛一上来,留守在这里的一帮人立刻动起手来,个个表现得若无其事,因为这是每天的例行公事。几个小时之后,这些牛被处理完毕,最后,尤吉斯看到这些牛肉跟其他的肉一起被送进冷库,被小心翼翼地四处散落开来,这样就不会被检查人员发现。夜里,在回家的路上,尤吉斯心情忧郁,此时他终于明白了,曾嘲笑他的美国信仰的那些人也许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