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客厅,一眼就看到离他仅几尺开外的便桶,可即便如此,有时还嫌它离得太远。煤气炉开着,无论冬、夏、春天。窗户从来都紧闭着,已经不能用气闷来形容了,简直就是地狱。
他坐在门后头。
我觉得脚下有踩到小便的噼噼声。
我坐到紧贴在右边墙壁放着的床上,之前先在上面铺了张报纸。
“还好吗?”这显然是最荒谬的问题,可我不由自主。
“不好不坏。”有时候是“还不赖”或者“还行”、“不坏不好”,要真不行了,就是“甭提了”!
我的第一冲动像往常一样,立即着手清理一切,拿一只庞大的黑色垃圾袋来,恨不得把整间该死的屋子,包括他,都扔进去。首先就是他放在壁炉架上的那个破地球仪,上面尽是油污,阳光早把它晒得褪了色,上面的国家和国境线都是三十年前的,早过期了。我还是小男孩的时候,他让我记住世界上的每个国家,说错一个就要挨打。淌血的鼻孔、豁开的嘴巴、淤紫的双眼、抿紧的嘴唇、他话音中的冷酷,还有我低垂的脑袋。谢谢您,因为您往我没用的嘴巴里塞了点话,因为您每日的早起,因为您的牺牲。是的,我发誓要听您的话,直到天国降临,永远不让您失望,因为您是对的,而我,唉,我没啥能耐,只是您的儿子。阿门。
每次我捡起什么准备扔掉时,他就反对。不过是些空信封、罐头、瓶子、喝剩的橙汁、餐盒、旧报纸。“别逼我。”他准会这么说,因为在这间屋子的默片空间里,外面世界彩色电影里的人物能量是势不可挡的。大约半小时的光景,我会尽力把便桶倒空,接着把剩下的东西慢慢倒进一只袋子里,当着他的面,夸张地摇晃着瓶瓶罐罐,证明啥都没浪费,逼得他说道:“该死的别再开玩笑了。”
当垃圾被扔进外面的垃圾箱,他会坚持说袋子还能用。
他已经好几年没洗澡了,还不让我和别人碰他。他的指甲长啊长啊长的,直到边缘破得凹凸不平。他早已不染头发和胡子了,也是长啊长啊长,变成了纠结的拖把。裤子被尿弄脏了,嘴巴干得脱水,遍布死皮的松弛的嘴唇简直就像小型软体动物。不过他闻起来和房间不太一样,因为他就像外面的炖肉,细菌死亡还需要点时间。人们说,最初几年一过,再脏也脏不到哪里去了。
该给他洗澡吗?也许我得逼迫他。给父亲洗澡可算是猥亵。
我是儿子,怎么能洗他的蛋蛋呢?
我伸手去扶父亲,可每次他的身体都一闪,从我手里挣开去。他巨大的骨骼间已经没有了肉体的填充。
我喊他下来,回到我这里,拜托请回来,可我的话被水声盖住了,水流正将他冲走,海洋生物在我们周围游弋,在浸透了水的木桩间忘我地穿梭往来
飘浮着的网帘,一根根像无色丝带般的触手,那是海黄蜂;成群结队的鲱鱼苗,那是受了电击的指甲飞舞,来自这屋子里斜倒的房门,嘎吱作响的木地板
餐车送来一堆古怪的黄颜色的液囊般的海鞘,就像木薯布丁,他憎恶这些东西,总是丢在一旁
地板上一堆堆新屙的稀大便,活像海参,我有时候得帮他铲起来;它们吃沙土,满心希望能在其中找到可口的东西
一把亮晶晶的粉色海蛤蝓,形状不定的珊瑚上顶端带紫色的珊瑚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