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瓦尔登湖(16)

瓦尔登湖 作者:(美)亨利·戴维·梭罗


 

人所为恶事,会在身后流传。

照样,其中大部分东西是零碎杂物,这是从他父亲手上就开始积累的,其中有一件是绦虫的干尸。这些物什存放在阁楼或某个垃圾坑中达半个世纪之后,尚未烧去。而现在,那里既没有篝火,也不见捣毁后的精炼提纯,却是一场拍卖,或者让它们增值。邻人迫不及待地赶来审度打量,悉数买走,然后再小心翼翼地转到他们的阁楼和垃圾坑之中,放在这里及至他们的产业需要清理,然后会再度拍卖。

或许,袭用某些野蛮民族的习俗于我们大有裨益,因为他们每年至少会举行蜕去死皮的仪式,不管是否果真如此,但其中寄托了他们的某种愿望。巴特拉姆曾就马克拉斯印第安人的风俗做过描绘,如果我们也举行这样的“典仪”,或者“开门红的欢庆”难道不好?巴特拉姆写道:“某个镇子要举行这种典仪的时候,事先为自己备好了新衣、新罐、新锅及其他家用器物和家具,然后将穿旧的衣物和破烂东西席卷一空,把家里、广场和全镇的秽物加以清理。接着,把它们跟剩余的谷物和其他旧的物品统统扔在一起,聚成一堆,放火焚弃。等服药斋戒三天后,全镇的火焰也归于熄灭。通过三天禁食,他们放弃了对任何欲望和激情的热衷,一场全面的大赦得以宣布,所有身犯罪孽的人得以归乡。

“第四天早晨,大祭司将干木柴摩擦一番,在广场上燃起一堆新火,这样,就替镇上每一个居民提供了全新的圣火。”

然后,他们会享用新产的玉米和果实,连续三天载歌载舞,“接下来的四天,他们接受来访,跟邻镇的友人同享欢乐,他们也举行了同样的仪式,净化了自己,面貌一新”。

墨西哥人每五十二年之末也会履行相同的净化仪式,因为他们相信,那是世界走向末日的时刻。

字典上对“圣礼”有如下解释:内心和灵魂领受了天惠而表现于外的征象。依照这个定义,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圣礼比上述种种更加真实了,我毫不怀疑他们最初是直接领受了天启而履行这种仪式的,尽管他们对这种启示没有笔之圣书。

五年多来,我就是这样独自一人,坚持用自己的双手劳作。我发现,每年只需大概六个星期的劳作,我就能够满足生活所需的开销。整个冬天,还有几乎整个夏天,我就可以无所牵挂地进行研究。我曾经全副身心地尝试过承办学校,最后发现,我收支平衡,甚或入不敷出,因为我不得不讲究着装和仪表,更不必说得调整思想和信仰,所以,在这笔交易中我丧失了不少时间。因为我并非出于对同人利益的考虑而从教,而仅仅为了解决生计,所以这种尝试以失败告终。我也尝试过从商,但是我发现这需要花十年时间去着手,而那时我也差不多已经跟恶魔结缘了,实际上,当时我担心的倒是自己可能从事那种世人谓之不错的事业。先前为了生计而四处寻觅的时候,出于对朋友衷愿的考虑而导致的惨痛感受历历在目,它迫使我另辟蹊径,因此,那个阶段,我始终在认真地考虑去捡越橘的事情。这事我的确能做,那些微薄的收入对我也足够了——因为我最出色的技能是所求甚少——我傻傻地想,所需资金如此之少,几乎不可能违背我的生活之道。当我身边的熟人们迫不及待地投身商业或曰职业,我思忖这份营生的做法跟他们也非常相似。于是,整个夏天我便搜遍了各处山坡,遇到越橘就捡,然后很率意地处理了它们,就这样,我替阿德墨特斯守候着群羊。我还曾梦想自己可能收集药草,或者将常青植物卖给某些村民,因为他们乐于被这些东西激发对丛林的回忆,甚至满车而载送进城市。但是,我从此明白了商业会诅咒它经营的任何东西,就算你出售的是天国的福音,也躲不开商业对它根深蒂固的诅咒。

因为我对某些东西有偏嗜,尤其珍爱我的自由,又因为我能艰辛以之而依然获得成功,所以,我至少现在不愿意耗费时间去换取华美的地毯和富丽的家具,或者精致的美食和希腊哥特式的居室。如果对某些人来说,求取如是物什不算一种打扰,并且在既已获得之后懂得如何支配,那好,就让他们继续吧。有人“勤勉刻苦”,似乎热爱的就是劳动本身,或者藉以免却可能更糟的危害,对这些人我此刻也无话可说。至于某些人,他拥有比当刻更多的闲暇而不知道如何去做,那么我可能的建议就是加倍地像现在这样干活,直至他们赎清自己,获得了自由的凭证。就我而言,我觉得打零工的工作是所有自由中最自由的一种,尤其因为,一年只需三四十天的劳作便足以供养自己。劳动者的一天在日落中结束,然后他便可以自如地致力于自己的选择,而走出劳作的束缚。但是,他的雇主,却在穷年累月地钻营,年复一年没有片刻的休憩。

总之,出于信仰,也基于经验,我深信,如果人们愿意单纯智慧地生活,在尘世间保全自我乃非苦差,而是乐事,正如崇奉简约的民族,他们从事自己的事务相当于繁复造作的民族在消遣娱乐。人没有必要为了营谋生计而汗流浃背,除非他比我更容易出汗。

我认识一个年轻人,他继承了若干亩的田产,曾经告诉我说,如果他有办法的话,他就打算像我那样去生活。我不想让任何人出于任何理由采取我的生活模式,因为,一方面,在他熟悉这种方式之前,我或许已经为自己找到了另外的模式,此外,我渴望世人尽可能地各异其面,各适其性。我希望每个人审慎处之,觅得自己的道路并且去追求,而非蹈袭父母或者邻人。这位青年可以从事建筑、种植或者航海,只要他告诉我的那种自己乐于从事的事业不会受阻。只有从数学那样精确的视点判断才算智慧,一如水手和出逃的奴隶始终盯着天际的北斗,只有它足以指引我们的生活。我们可能无法准时地抵达自己的港湾,但是,应该始终保持正确的航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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