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三年(前154)正月乙巳{25},就任吴王四十二年的刘濞号令吴国三郡五十三城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将。少子年十四,亦为士卒先。诸年上与寡人同,下与少子等,皆发。”聚众二十余万起兵于广陵(今江苏扬州市)。楚王刘戊、赵王刘遂、胶西王刘卬、济南王刘辟光、菑川王刘贤、胶东王刘雄渠举兵响应,史称七国之乱。
年过花甲的吴王未必愿意想到自己会有这样一天,但是他一定不会忘记高帝十一年的那个秋天,淮南王英布造反,荆王刘贾战死,二十岁的沛侯刘濞作为骑兵将领随三叔刘邦平叛,三叔获胜后就地封他为吴王接管荆国故地。高帝在拜印之后似乎又有些后悔,他叮嘱刘濞,你生来像有造反的面相,望气的人提醒过我,大汉建立五十年后东南方会有人反叛,难道要应在你的身上?切记天下刘姓一家,千万不可谋反。刘濞回答绝不敢反。
高帝的预言,并不表明他的众多谋臣策士之中确有半仙,这是嗅觉灵敏的政治动物对一项决策可能导致后果的本能评估。要知道刘濞所得到的封国涵盖今日江苏、安徽、浙江、江西一带,且不说地理位置扼天下交通之咽喉,其富庶程度也实在使高帝不安,富有铜矿可以铸造钱币、漫长的海岸线带来煮盐获取暴利的机会,真有枭雄盘踞此地,数十年苦心经营必定可以积累出足够颠覆天下的财力。可惜封王的诏令已下,后悔无奈之余只好装神弄鬼般提前示警。
吴王不见得就能够理解高帝当年那番预测的实际根据,但他或许会为背叛了四十二年前的承诺而心存愧疚,不过过往的经历和当前的局势,应该足以使他即刻释怀。他亲眼得见开国之初七位异姓诸侯王一个个死于非命,切身体会过刘姓诸侯王的艰难屈辱,吕后杀死高帝四个儿子,夺走齐国差不多一半的国土,几乎将齐王逼入绝境;那个号称仁义之君的文帝从赵国分走河间郡,亲手把齐国肢解成七个小国,逼死当时唯一的弟弟淮南王刘长,再假惺惺地把淮南国一分为三分封刘长的三个儿子。现在终于轮到景帝动手了,胶西国从齐国分出来不到十一年,就削掉六个县城,赵国削常山,楚国削东海和薛郡。至于吴国,这次景帝要的是鄣郡和会稽,那可是吴国三分之二的封地、铜矿和海盐命脉所在,这哪里是在削藩?简直是在削命。
真正叫吴王绝望的还不是景帝的这一卷诏令,从高帝开始,吕后、文帝、景帝一脉相承从未停止对诸侯王削弱、打击,这才真正叫他明白削藩绝不会仅仅停止在这一次,今天遵命只能换来明天又一次削藩,逆来顺受绝不可能换来偷生的机会,诸侯王的身死国灭才是天子追求的唯一结果。
猜透帝王心思的吴王已经寒彻骨髓,朝廷前后几十年的所作所为一一浮现,在他眼前清晰地勾勒出一个狰狞可憎的血盆大口,而晁错正是那其中闪烁着寒光的森森獠牙。
吴太子之死,也让吴王不敢相信他可以对景帝抱有幻想。当时文帝在位,现在的景帝还做着皇太子,进京朝见天子的吴太子刘贤与皇太子对弈,年轻气盛的吴太子与皇太子争先,忽略了君臣之礼,皇太子竟然为如此小事操起棋盘将吴太子砸死。事后文帝父子无半点歉意抚慰,就将吴太子的尸首送回吴国,吴王的气愤溢于言表:“天下一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盛怒之下,又把太子的尸体送返长安下葬,从此与景帝结仇。
数十年的血雨腥风,吴王已经见惯了帝王的口是心非,四十年的荣华富贵也足以叫他对人生了无遗憾,与其束手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况且鹿死谁手尚未可知,鄣郡铜矿铸造的铜钱、会稽郡丰富的海盐,足以支付巨额的军费。四十年来从未向境内百姓征赋,遇有轮流服役吴王还会给予酬劳,犯法逃亡吴国的豪杰都能得到妥善保护,现在也该是他们回报的时候了。天下诸侯都面临削藩的侵夺,胶西王、齐王、菑川王、胶东王、济南王、东瓯王已经答应起兵,联合起来的力量至少可以和朝廷打一个平手。追随高帝长期征伐的吴王见识过天下的精兵悍将,虽说二十余年不入长安他并不熟悉现在的朝廷将领,但无论如何他们总不会比韩信、英布还要厉害吧?甚至天象都已经出现了反常,彗星出现在夜空、蝗灾也在几个郡国爆发,一切都说明这正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吴王的自信也来自他的血统,同姓诸侯王本身就是帝王力量甚至帝王生命的备份,这其中存在的另一致命逻辑就是,所有同姓诸侯王包括吴王,同样具备成为皇帝的核心基因。此外,文帝就并非高帝的嫡长子,不也从代王一跃而成为皇帝了么?代王刘恒可以,为什么吴王刘濞就不可以?
至此,吴王不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