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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 第一部1865-1872 第二章(2)

千金 作者:(美)林露德


每次遇到灾难,母亲都相信“咱们能挺得过去”,这句话真的把他们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这次她为啥不说话了呢?

“妈?”

母亲转身跪到菩萨像前那一刹那,她们母女俩的眼光相遇了,须臾间,腊露突然明白母亲沉默不语的原因了。

过去,他们总是想办法凑够租子。但这次,家当都抵押了,父亲又佃了新地,他们没法子再凑了。除非……那些农民是怎么说来着?“幸亏他闺女长得俊。”“到年龄了,可以讨个好价钱了。”父亲肯定要把她卖掉,母亲也将会像郭巨的妻子一样,不敢违命。因为如果父亲交不起租子,他就得坐牢;而没有他,全家都会饿死的。

腊露受过的全部三从四德教育都告诉她:她必须接受这个无法回避的事实。只有把她卖掉全家才能活下去。但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吗?她思绪翻腾,有如一只走投无路而企图求生的老鼠。

她从被窝里爬出来,怀着希望说:“咱们可以把驴子卖掉。”

父亲叹了一口气:“你懂个啥!”

“要是不够,您可以到石大爷那儿去借呀。”

“石扒皮?”父亲含着怨恨厉声问,“俺拿什么还那个吸血鬼?”

腊露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她正在为自己谋一条生路,这点她父亲也十分清楚。要不,他为啥还准许她说话呢?

“您可以把短工辞掉。”她又说。

“俺新佃了那么多地,一个人怎么干得了?”

“阿财可以不上学帮您。”

“他才八岁。除了小孩子能干的活儿,他还能干个啥?”

腊露从炕上爬下来,站到父亲跟前:“俺不小,俺帮您干。”

父亲把她额头上的一绺乱发抚正,他的手充满了慈爱,也蕴涵着无限的感情:“你是千金闺女。咱们这地方,女人家是不下地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收成的时候她们都去。”

“那不一样。”父亲心情沉重地说,“只有儿子才能当庄稼汉。”

“俺不当庄稼汉,俺只帮帮您的忙,等到阿财大一点。”

“那全村都会笑话咱们家的。”

“他们这会儿已经在笑了。”

话一出口腊露就后悔了,她把头埋到父亲的怀里。他那身衣服紧贴着她,又湿又凉,但腊露感觉到的只是脸颊下面父亲那颗怦怦乱跳的心。

“爸,俺求您,让俺帮您吧。俺不愿……”她打住了,无法说出那个“卖”字,“俺不愿离开家。”她终于低声说道。

父亲颚上紧绷的肌肉抖动了。良久,屋里只听到风雨的咆哮声。

“你那双小金莲儿怎么办?”父亲终于问。

腊露放开父亲,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脚。两年以来,母亲每天都在她的脚上缠上长长的白布带,把脚指头紧紧地往下压,一天比一天裹得紧,使她的一双脚变成了两个小小的弓形。它们不像有钱人家的姑娘那些小脚那么小巧、标致,人家那些脚根本不用动。但要干重活儿,腊露的脚显然是不行的。

母亲站起来走到腊露的身旁:“俺把它们解开。”

“那行吗?”父亲结结巴巴地问。

“咱们让它行。”母亲回答说。

那天夜里,腊露躺在静寂的黑暗中,在被子里抚摩着自己的双脚。它们比一对新生的小鸡都大不了多少啊。她依稀还记得,她的双脚曾经迈过大步子,而不像现在这样只能秀秀气气地移动几寸远,那时她曾在草地上尽情地奔跑,追逐在风中飘荡的风筝。她的脚真的能重新变大,变得有劲吗?她用手轻轻地握住它们,就像去年春天她把拾到的一只还未长毛的小麻雀握在手心里那样。

当时她父亲告诉她,小麻雀肯定活不成,让她放进水里淹死,免得那小生命继续受罪。她顺从地把它放进水盆里,小鸟的嘴巴无声地一张一闭,奋力地寻求空气,它那未长毛的翅膀绝望地在她的手心里挣扎。她把手松开,但已经太迟了,小鸟无力浮上水面,它狂乱的挣扎变成了微弱的战栗,水上泛起的涟漪逐渐消失,直到水面变得像坚冰一样—一片死寂。

对她来说,是不是也已经太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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