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终幻想着 某一天，一个人，走在黄昏的乡间小路上，一步一步，永不停歇 从一种宁静走向虚无，从虚无中走进她的影子。他的寂寞就在那边等着他，他手执冰凉的河流，朝她微笑着伸出双手

他们的目光在楼梯口相遇，像是一条小河遇见大海。她被深深地吸引。她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那里有一个磁场，有一个旋涡，她随时都有可能跌进去。她知道那里很危险，她随时都会被汹涌的巨浪吞没，并且永无宁日。但她心甘情愿。

电梯在缓缓上升。她故意把目光别在胸襟上，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知道她心里想着什么，而他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把目光长久地安放在她的头发上 她的头发乱而无序，细长的辫子倔犟地躺在肩膀上，那上面有一只粉红的蝴蝶扑棱着翅膀。

她忍不住瞥了他一眼，他也正在看她。这是他们第二次对视。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滴水，自天空飘落，像一朵云或者棉花那般轻盈，失去重力，不由自主。

他开口说话了。

“你好，早！”

“早！”

他还是看着她。她还是低垂着头。她不敢看他，可是他的目光就像一张网一样罩在她身上。她像一只小飞虫，眼看就要撞进黏稠的网里。她想掉头转向另一个方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两只眼睛像两只巨大的蜘蛛，不停地吐着丝，那不计其数的柔软而又坚韧的丝已从四面八方罩来，将她紧紧地缠绕住。她已被严严实实地包裹住，无从逃脱。

“你好！”

她又补了一句。她发现自己刚刚只说了一个字。“别人给你两个苹果，你总不能只给他一个桃子吧”她想。

“你在几楼上班”

“二十一楼。”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除了工作”

“啊”

“比如身体。”

他一直在问，她一直在答。她觉得自己像一个疑犯，又觉得自己像一个老师。

“你早餐吃的是什么”

“一杯豆浆，两个面包。”

“我早餐 ”

“你早餐很简单，一杯珍珠奶茶。”

“你怎么知道”

“我很久前就知道。”

“你 ”

“我很久前就知道。”

她一时不知道说什好了。

我很久前就知道 这句话一直在她耳畔回响。他很久前就知道他都知道些什么呢他为什么知道他到底是谁

电梯停了下来。门缓缓打开。他急切地迈开脚步，向幽暗的走廊走去，铿锵有力的脚步声，美妙而舒缓，像一首动听的钢琴曲。

忽然，她听到啪的一声，像有什么掉在地上，碎了。她急忙跟上去，她想那肯定是他的什么东西。

她看见他蹲在地上，双手在地上摸索着。他好像很焦急，额头上沁满了豆大的汗珠。

“跑哪儿了呢跑哪儿了呢”

他趴在地板上，眼睛几乎贴到地面，两只手在地板上轻轻抚摩着，喃喃地重复说着“跑哪儿了呢跑哪儿了呢”。

她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忽然她张大了嘴巴，像是受到惊吓，又像是为什么奇迹而惊叹

“啊，蝴蝶！”她在心里狂喊了一声。

她看见一只粉红色的蝴蝶，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 他的眼前！那蝴蝶和她头上那只一模一样。

“碎了吗碎了吗碎了吗碎了吗 ”他的手还在颤抖地摸索着。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这样呢她伸手摸了摸头，那只蝴蝶还在上面，牢牢别在自己的头发上。她的手不自信地又摸了一下。

她轻轻地绕到他的前面，俯下身，轻轻地捡起那只蝴蝶，又把一只手交给了他。

“起来吧！”

“她的蝴蝶 ”

“在我手上。”

“它碎了吗”

“没有，还好好的。”

“你骗我，它一定碎了！”

“真的没有。”

“还和你头上的一样吗”

“你是”

“我是个瞎子。”

她从手提包中翻出那只红蝴蝶，仔细打量着 它的翅膀沉重地耷拉着，布满蓝色花纹的小腹锈迹斑斑。她想着他说的故事 那本来是他们共同的故事，却发生在他一个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