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死神在女儿的哭声中放过了我(15)

生命的呐喊 作者:张雅文


此刻,我多想跑过去扑到亲人怀里大哭一场啊!可我绝不能那样做。我知道窗户里的眼睛都在盯着我们,就等着抓周贺玉的“罪行”呢!

我只好一步一回头、一步一把泪地向茫茫的雪野走去,走出好远,还看见贺玉魁梧的身影仍然站在草垛旁,身边围着一群狗……

这一幕就像电影胶片一样,永远定格在我那冰冷的记忆库里。

就在群狗围攻我的刹那,我忽然明白了父亲常说的一句话:“看破世事惊破胆,阅尽人情寒透心……”

回去的路上,我默默地告诫自己:从今往后,不要乞求任何人的怜悯,即使你死了,别人都不会看你一眼,只会从你身上踏过去,所以你不能死,你一定要顽强地活下去……

“我一定要顽强地活下去!”从此成为我强大的生命支柱。

后来得知,那些狗是敬老院养的,是为了帮老人解闷养的,老人渐渐死去,狗却留了下来。贺玉被关进“牛棚”以后,没人跟他打交道,他只好交了一群狗朋友。他每次收拾完餐桌,都把桌子上的剩菜剩饭收拾起来喂狗。大狗抢在前面小狗靠不了前,他就把玉米饼子、馒头扔给那些弱小的抢不上食的小狗。他觉得那些弱小的生命就像他现在一样,更需要关爱。虽然他的人格屡遭践踏,但他仍然保持着善良的天性。

他觉得狗比人忠诚可交,所以一辈子不吃狗肉。后来我家养了七年的小狗丢了,他难过得几次落泪。如今,我们已经到了花甲之年,每当散步时遇到小狗,总会停下来多看它几眼……

没想到,我的这次到来又给贺玉增加了一条罪状,他们批斗时质问他:“你老婆为什么能找到敬老院?是谁给她通风报信的?”

从靠山屯回来我就病倒了,高烧,说胡话,一连躺了好几天。

六十七

五十六天产假过后,我就把连脑袋都挺不起来的女儿送进了托儿所,自己骑着自行车上班了。

这天晚上,体工队的高顺千师傅来我家了。

我以为贺玉出事了,急忙问他:“高师傅,你怎么跑来了?是不是贺玉出事了?”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回头瞅瞅门外,小声问我:“家里没别人吧?”

“没有。是不是贺玉出事了?”我急忙拉他坐到炕沿上。

“别害怕。贺玉让我给你捎来一封信。”说着,他从内衣兜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我。

“贺玉真的没事?”我不敢相信。

“真的。”

高师傅是体工队的老厨师,我当运动员时他就在体工队了。人很倔,但很正直。他一坐下,就滔滔不绝地说开了。

“雅文,你可别听那些人瞎吵吵!我告诉你,体委我最佩服的就是周贺玉!当年,体委主任下令给他一个人做健将灶,饭菜都摆上了,人家周贺玉就是不吃!现在看来多亏他没吃,他当时要吃了健将灶,这回批斗不就更狠了?雅文我告诉你,周贺玉可是天底下少有的好人。你可别听那帮家伙胡说八道,什么反革命、修正主义黑苗,说穿了不就是嫉妒贺玉吗?”

在这颠倒黑白、是非不分的世界里,我终于听到一位厨师为贺玉说了几句公道话。

临走,高师傅说他明天下午回靠山屯,让我给贺玉写封信带回去,他明天上午来取。

高师傅走后,我急忙拆开信……

只见信中写道:“亲爱的,当你接到这封信时,你不知它是多么不容易,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你和女儿,可我只能在梦中与你们相见……”

我在擦拭信纸上的泪水时,无意中发现,信纸上好像扎着许多针眼,我急忙拿到灯前一照,天哪,我竟然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就在一个个并不连贯的透着针眼的字句里,竟隐藏着一颗不肯屈服的灵魂——“我是冤枉的,是造反派陷害我。你要找上级替我申冤!”

我急忙跑到市革委会一位朋友家里,想听听他的意见。

这位朋友却说:“我劝你谁都不要找,找也没用。你去找,只能给周贺玉带来更大的麻烦。我劝你等一等,中央很快就要召开‘九大’了。像周贺玉这样的问题,只能等中央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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