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人下意识地回应:
“帮助朋友,照顾病人,倒也是该做的——”
但是,接下来却是一个冷峻的转折:
“不过,折腾了一整夜,不先回来说明事由而整夜不归,却是不该、不对!”
这点他接受指责,悄然低头。
“是!孩儿知错!”
陆夫人肃然教诲:
“以后绝不可再犯!”
他一如往昔,报以恭敬的回应,却在一顿之后,很勇敢地提出请求:
“是——以后绝不再犯——但,这一次,还有一桩事,想求额娘恩准!”
事情很难启齿,但他很勇敢地排除心里的障碍,向陆夫人请求:
“那位得病的朋友手边没有足够的医药费,我要帮助她——”
陆夫人点点头:
“朋友有难,应该帮助!”
她的眼神中流露着善意的慈光,但是话一说完就改变——她的心思变了,态度也一变为冷静的质问:
“是什么样的朋友?姓什么?叫什么?哪里人?家里是做什么的?自己是做什么的?”
陆天恩心里重重一顿,鼓着勇气说明:
“她是我非常认真交往的朋友——原本,她生长在书香之家,辛亥以后家道中衰,卖艺为生……”
话说到中途,他瞠目结舌地傻住了,没法说下去,没法回答完问题——水飘萍真实的姓名是什么,他根本不知道。
他开始感到心虚,慢慢地低下头去。陆夫人的目光却越来越冷,而且毫不放松地直盯着他看,像是要看进他的心里去。他的心轻轻颤抖,但也慢慢地凝聚出一个声音来,进而成为具体的语言,像宣誓似的说,两情相悦,姓什么,名什么,并不重要,家世、门第、职业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两心相许!
希望生身母亲能够了解,能够成全。于是,他虽然低着头,但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她因为家道中衰,卖艺为生,取了个艺名使用,所以,我不知道她真实的姓名——但,姓名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一个很好的人,什么都好,和我非常谈得来——我很喜欢她——”
陆夫人定定地看着他,心里阵阵发冷。事情和她的猜测很一致,外面有了人!
而尽管事情早在意料之中,一经证实,依然令她全身颤抖,心里冒出一个怨毒之至的声音,责怪自己怎么生出个这样的儿子来,在表面上则是咯嘣着两排牙齿冷笑:
“你也很好——你就要做父亲了,还这么不懂事——永远都只有三岁的心智!”
她的话冷得自己眼角带泪,也提醒了陆天恩自己的处境,他无法自持,竟而哭了起来,抽抽搭搭地说:
“额娘……我……错了……但,她病得很厉害,不能不顾……”
陆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明快果断地处理:
“帮助她的医药费,可以,我让大顺送去——你呢,到云锦楼去陪着灵芝,专心一致地等着抱娃娃!”
她的口气斩钉截铁,像是一切拍板定案,而震得陆天恩心中一片慌忙。偏就在这时,一名仆妇跑进来禀事:
“太太,表少爷来了——说是姑太太打发他来问候老太太!”
陆夫人换了平和的声音吩咐:
“去告诉少奶奶!”
仆妇应声而去,陆夫人转而吩咐春梦:
“去告诉大顺,到医院去,把少爷朋友的医药费都付了!”
说完,她又深吸了一口气,同时缓缓起身,也再次直视陆天恩:
“外头的事,大顺都会办妥当;这会儿,你到老太太跟前陪毓说话去!”
陆天恩不敢与她四目相对,也不敢违抗她的话,心里因失去自由而半带苦闷,但也半带轻松——水飘萍的医药费不成问题了!
心情有起有伏,身体则听话地跟着母亲走。到了怡福居,金毓已经早到了一步,正神闲气定地坐在老太太跟前喝茶。陆夫人一到,他也就准备话入正题——寒暄过后,他直接提出请求:
“额娘命我来向老太太、舅太太求请——姐姐出嫁的时候没有老成的嬷嬷陪嫁,只有涟漪跟了来——姐姐刚有喜,会难受,但涟漪年纪小,不懂生育的事,伺候不来;额娘想接姐姐回府暂住几天,由额娘亲自照料、教导——住上几天,等姐姐舒坦了,再回来!”
话说到半途,陆夫人就恍然大悟,难怪金夫人派儿子来,而不亲自开口——老太太偏疼孙辈,再怎么碍难的事都会答应的。
果然,陆老太太虽然略微沉吟,也用目光征询了一下她的意见,终究还是因为不忍拒绝外孙而点了头:
“好吧!”
陆夫人也报以一个欣然同意的笑容,但是,一到金毓告辞,陆天恩跟着她回到侧厅的时候,立刻咬牙切齿地责骂:
“陆家的脸都给你丢光了——怀了胎的媳妇要回娘家调理——你,你自己反省——”
陆天恩无言以对,低着头闷声不响。陆夫人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更加有气,胸口如蛙鼓。春梦、秋云只好硬着头皮设法化解,于是一个为她轻捶背脊,一个婉转进言:
“太太别跟少爷计较,少爷毕竟年轻,又是第一次等着抱娃娃,当然不晓得该怎么办——姑太太的意思也对,身边没有个老成的嬷嬷,伺候不来有孕的少奶奶——别说涟漪小了,就是我们俩,还加上彩虹、晚霞四个,也不灵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