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他无意中听到邻居们在私底下抱怨,说小区房价不断下跌,都是受他家菜园子的拖累。尽管如此,每年春天他家的菜园还是会重新播种,而且从没有人敢直接向他父亲抱怨。其实,如同史蒂夫一般,邻居们都十分清楚,那样做没有任何好处,而他们也都知道,某一天会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单从职业来说,父亲是一个木匠。然而,他却很有修理的天赋,修任何东西都很在行。从小到大,史蒂夫曾看他修过收音机、电视机、汽车和割草机,修过漏水的管子和屋檐上摇摇欲坠的檐沟,甚至还为州界线附近一家小工厂修过液压冲床。
父亲从没上过学,但对机械和建筑原理,他好像天生就懂。每晚电话响起时,那个去接电话的总是他,因为基本都是打来找他修东西的。他接电话时总是不慌不忙,尽管电话那头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们总有东西急需他去修理,他也总会耐心听他们讲完。然后,他会从旧报纸上撕下一角,小心仔细地将地址记在上面。挂掉电话后,他便钻进车库将要用的工具塞进工具箱,然后便背上工具箱出门去了。
通常,他都不会说要去哪儿,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第二天早晨,在罗伯特·李将军的雕塑下面,总会平展地压着一张支票,那便是他晚上出工挣到的工钱。早餐时,父亲坐在餐桌前,母亲一边替他捶背,一边说过会儿要去银行兑支票。多年以来,这便是他们唯一交流感情的方式。他们从来都不会吵架,有如故意避免争执的发生一般。他们在一起时好像很享受有彼此的陪伴,有一次史蒂夫碰巧看到他们看电视时手牵着手。不过,在家的十八年中,他从未看到他们彼此吻过对方。
如果父亲一生只有一个嗜好,那毫无疑问便是玩牌了。没有电话打来的晚上,他都会去海边的棋牌小屋打牌。他加入联谊棋牌室成为会员,但目的却不是为了联谊,反而纯粹是为了玩牌。他和共济会、圣地兄弟会的会员,以及退伍老兵坐在一起玩德克萨斯扑克牌,他们一玩就是好几个小时,有如被牌局牢牢钉在了凳子上一般。
父亲喜欢算牌--手上有一对六时,他会心算拿到四条六的概率是多少。然后,他才会决定是要一跟到死,或是明智地早早弃牌,或是要虚张声势继续唬牌。他将牌局描述成了一种类似科学的东西,而牌运和输赢似乎毫不相关。"诀窍在于懂得如何说谎。"他曾这样说道,"当然也要能分辨谁在说谎。"后来,史蒂夫得出这样一个结论--父亲是一个知道如何说谎,又知道谁在说谎的牌局高手。
父亲五十岁时,三十年的木匠生涯已让他双手几近残废,而小岛上却有如雨后春笋般新盖了一大批房子,但他已经不再为他们安装窗户顶上的装饰条和门框,晚上有电话打来时他也开始不再理睬了。尽管如此,他攒下的钱依然足够支付各种账单,甚至在他弥留之际,他的存款还足以支付医疗保险不能涵盖的部分。
周末的时候,他从来不去玩牌。星期六待在家里,他要在家里干些杂活儿,不然菜园子又要让邻居们看着心烦了。星期日从教堂回来后,他都要去车库修理工具,忙上一个下午。然后,他周而复始的生活又从星期一重新开始。
父亲从没教过史蒂夫打牌,但他靠自己的聪明自学成才。有时,他幻想自己有敏锐的洞察力,别人诈牌时他一定能看得出来,但在大学和同学玩过几次之后,他却发现自己牌技平庸,不比谁差也不比谁好。
大学毕业后去了纽约,他偶尔也会回家看望父母。第一次再回到小岛上时,他已经有两年多没见过他们了。当他推门进去后,母亲马上热情地拥抱了他,还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下,而父亲只是过来和他握手说了句,"你妈一直都在想你。"然后,母亲为他们做了苹果派和咖啡,而他们吃完之后,父亲便拿起夹克和车钥匙准备出门了。
"不去了,今晚就不去了……"母亲有如恳求一般对父亲说。她一口东欧式的英语,口音依然和从前一样重,"史蒂夫他,今晚才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