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日,顾颉刚又给俞平伯一信,这里也不再多引了。总之,这五封信大都是和感情有关,而且比较私密的。据顾颉刚的弟子王熙华教授说,1924年顾颉刚曾抄存这五封信,钉成一册,题为《与平伯书》。其中5月15日的那封信,后来(1925年)俞平伯曾把它发表在《我们的六月》一书上,但有删节。(顾颉刚在1925年7月22日的日记中说:“平伯以去年5月中所寄书在《我们》上发表,此甚非我意。万一给慕愚知道了,岂不难堪。”)其余的俞平伯就遵照顾颉刚的意思而“秘之”了,直到六十六年后,王熙华教授才将这五封信发表于1990年的《新文学史料》第四期上。但因当时《顾颉刚日记》尚未出版,一般研究者无从得知谭慕愚的名字事迹,及此恋情日后五十年的发展,因此这段情事也就被轻轻地放过了。
顾颉刚与谭慕愚的交往情形,他是写信告知远在苏州的殷履安的。我们看1924年8月9日的日记云:“今日写履安信,将数月来对于谭女士爱好之情尽量写出。予自问此心甚坦白,且亦无所谓得失,履安为我最亲之人,不应不直言,故索性畅快一吐,使胸中一爽。如履安览信后不感痛苦,则更大慰矣。”9月18日,顾颉刚把殷履安接到北京,结束了五年两地相思之苦。这时他在北大研究所国学门任职,又兼孔德学校教员,薪水刚刚够养家。然而学校常常欠薪,加上顾颉刚又喜买书,致使用度吃紧,生活相当清苦。幸有殷履安勤俭持家,顾颉刚不再为家务分心,工作又有了好帮手。殷履安替他抄写、整理书稿;又为防他失眠,每夜必替他捶背摩腿,直至顾颉刚入睡。殷履安因患盆腔结核,无法生育,顾颉刚一点都不怨她,反认为免受养育幼童之累,岂不是好事?殷履安则将顾颉刚前妻之二女,视如己出,母女间慈孝之情超越了寻常家庭。钱穆在《师友杂忆》这样描述道:“其家如市,来谒者不绝。余初见其夫人及其二女,长女幼年得病而哑,其夫人乃续娶未育,有贤德。宾客纷至,颉刚长于文,而拙于口语,下笔千言,汩汩不休,对宾客讷讷如不能吐一词……然待人情厚,宾至如归,常留客与家人同餐。其夫人奉茶烟,奉酒肴,若有其人,若可无其人。然苟无其人,则绝不可有此场面。盖在大场面中,其德谦和乃至若无其人也。余见之前后十余年,率如此。”也因为殷履安以贤德著称,所以虽缺乏才情,但顾颉刚不能有负于她。这也是他给俞平伯信中所说的,对于新欢他“并不想和她成姻眷”,“也不愿和她发生较深的关系”的原因。
1924年10月26日,《顾颉刚日记》说:“今日犹得集颐和园游侣于一堂,此乐几疑非真矣。自4月中与诸女士相识,至于6月,往还频繁,若一家人。自6月至今,四个月许,踪迹渐疏,谭、黄、谢诸女士均有不来之兆。每追思良会,辄怃然不乐。予尝谓介泉及履安曰:‘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是事实。天下的好筵席不要散,这是我的愿望。事实与愿望必相违,我生其终陷于悲恨中矣。’”
1925年4月19日,日记云:“5点半起身,7点出门,到缉熙处,则同游诸人已尽在矣。谭女士亦在,尤出望外。7点3刻上电车,到西直门。雇车,12点到黑龙潭。在池边进食,看西洋人洗浴。1点1刻出,2点1刻到温泉。洗浴。4点上车归,至8点抵西直门,乘电车归。进夜餐后即眠。今日午前骄阳如焚,午后轻阴细雨,大有秋意,颇足盖景色之平庸。归途屡逢大雨,黑暗中在海淀道中走,尤别饶趣味。不见谭女士已近三月,今日相见,喜出望外。予负水壶,承其好意,为予代负,乃归途于青龙桥畔因皮带松脱而扑碎。彼必欲赔偿,使予心甚为不安。”而这次同游诸人中,还有殷履安。
同年在上海发生的“五卅”惨案,消息迅速传遍全国,各大、中城市纷纷罢工、罢课。此时的谭慕愚同北京大学、中国大学、中法大学等校学生组织“救国十人团”,到东交民巷向英国使馆示威,并鼓动英使馆工人罢工。顾颉刚在6月7日的日记上说:“《晨报》载3日游行队至东交民巷时,前队(北大)迟至不进,有女士二人径前夺旗,曰:‘时已至此,还怕死吗!’大队遂随之而进。至栅门,门紧闭,乃高呼而返。彭女士言谭女士当游行至东交民巷时极激昂,《晨报》所言,或即是她。11日,谭女士来,询之,谓即彼一人。”
而1926年“三·一八”惨案,在北京段祺瑞政府镇压爱国学生的暴行中,我们也赫然见到谭慕愚的身影。当刘和珍、杨德群、张静淑等人中弹倒于血泊时,谭慕愚救出负伤流血的张静淑,并送到医院。她在鲁迅称之为“不但在禽兽中未见,便在人类中也极少有的”惨案中,表现出大无畏的勇猛精神。而这也是顾颉刚对她极为倾倒之处。
同年6月12日,日记上说:“慕愚来,谓不久将到四川重庆任女子师范课,即在那边整理党务,须作一年别。”6月18日又云:“慕愚来书,谓此别不知何时相见,此语甚使我怅惘。因作函勉慰之。然自心之伤悲亦已甚矣。”自此谭慕愚离开北京大学,踏入社会工作,顾、谭两人长南北相隔,两地相思。
1927年6月13日,日记上说:“重庆人民因英舰炮击南京开会,漆树芬为主席,为军阀所枪毙,女学生惨死者甚众。未知摹愚已离川否?如未离川,不知加入此次开会否?如加入此次开会,不知性命无危险否?道阻且长,我劳如何!耿耿此心,如何可已?悲哉愁哉!不知此后尚有见面之一日否?倘彼万一不幸,我生尚有何乐趣!言念及此,心酸涕下矣。”关怀之情,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