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个人观赏今村昌平的经验中,他常常予我有一片一场的雷霆震撼感觉,相对于沟口健二的一场一镜,前者是影片内部逻辑上的爆炸刺激,而后者则是技艺上的超卓表现,各自带来不同的阅读趣味。以今村昌平爱处理的偷窥角度为例,如《日本昆虫记》及《人类学入门》(1966)等,他惯用门窗或是各式前置的道具来制造出阻隔的效果,令观众代入偷窥狂的视点中。不过导演绝非仅以呈现的态度去予以客观表现,而是从不同的角度插入主观的诠释。在我十分佩服的《赤色杀意》(1964)中,妻子贞子被强盗入屋打劫后复强奸,后来两人却演变为难舍难分的复杂感情关系,本来已是充满令人遐想的构思,而且导演也处处活用150坪小房子的逼仄空间,来营造偷窥无处不在的感觉。但最令人大吃一惊的处理,我认为反而在丈夫吏一的情妇义子身上,她因为极想与吏一结合,所以便化身为私家侦探,去跟踪贞子和强盗的偷情经历。义子的锲而不舍,令她拍下贞子于雪山隧道中眼睁睁看着情人心脏病发而逝的相片,岂料当一切将大功告成之际——义子跟踪对一切仍懵然不知的贞子回到城市,前者为了追拍贞子上车而去的镜头而不自觉地走到马路中央,镜头一晃配以一声巨响,再接一个反打镜头,显示出义子恰好被从后而来的公交车撞击后凌空抛起,登时身亡!
导演除了安排了一个悲喜逆转(本来义子极可能以手上的菲林来迫使吏一与贞子分开,而成为正室)的“非常突然”的处理效果外,更重要的是,对我们作为观众亦是偷窥者身份的切入角度予以无情的讽刺。事实上,由贞子开始被人强奸开始,观众一直从偷窥者的视点旁观,本来仍有一点怜悯,但当贞子自杀未遂而又开始对强盗产生莫名其妙的感情后,就变成了银幕下的狗仔队角色,而义子的私心正好与观众的欲望不谋而合——希望看到贞子与强盗走上绝路,一直要变得歇斯底里才能够更加满足偷窥者的冷血欲望。然而今村昌平正好对偷窥者做出无情的讽刺,当大家享受他人的生死弥留且以此来确认个人的超越位置时,导演告诉我们:冥冥中总有一重天意的安排。义子被公交车撞至凌空抛起时,导演通过颇为夸张的镜头来强化背后的对倒快意,而作为义子同流者的银幕下观众,不期然也好像尝了一记老拳,终于感受到罪有应得的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