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无法可依,年轻人便唯有通过跌跌碰碰、遍体鳞伤的经历才得以寻找到合乎自己的成长之路,个中脱离常轨的行径正是旁人眼中的变态表现。相米慎二的名作《台风俱乐部》(1985)是一个有力的说明,电影中的上一代以三浦友和饰演的梅宫老师为首,全是不像样的成年人:老师对女友家人到班上找晦气完全无力自辩,而更具讽刺意味的是,后来在接到学生被困学校的求助电话时竟完全无动于衷,枉为人师表;女友则逃避自己被骗所应承担的责任,其兄长为黑社会,母亲则为疯癫泼妇,可说一人不如一人。所以在电影中清楚看到一众年轻人均失却与传统的联系,他(她)宽衣起舞、互相虐待,甚至伤害自己钟爱的人,皆按自己的本能办事。作品故意用一场台风的到来且把众人羁困作为一个隐喻,显示他们与外在世界的联系也断绝,突出更封闭的小圈子世界。其中女同学之间的亲热,又或是健(红林茂饰)对美智子(大西结花饰)的暴力式示爱,都属常规眼中的变态表现。而理惠(工藤夕贵饰)的离家出走恰作为一对比存在,她差点失身于刚认识的大学生,说明了世途绝非他们心目中的单纯及可按己意而为。唯一清醒的只有三上(三上佑一饰),他既抗拒梅宫代表的失落成年人形象,又看不过同学的一无是处、逃避人生,于是选择了以死来刺激大家——当然也可视之为另一种个人逃避,因为死亡代表了不用成长,从而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三上在电话中决断地对梅宫表示自己绝不会像他)。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探索都从悲情之处着墨,矢崎仁司的《三月的狮子》(1991)便具备不少变态的元素:从兄妹相恋到共组家庭乃至生育下一代,而且干脆把上一代推出电影的文本之外,同时毅然从自组家庭成员的方向思考(把士多的公公婆婆视为代父代母),撇掉了血缘关系的传统观念。导演以乐观的结局来肯定两人的探索,也成就了一次在“无父社会”中的成功追寻(见本书前文对《三月的狮子》的详析,在此不赘)。
上述两部影片中的变态表现均在于整体环境的变迁带动人心的改动,可说是“表”与“里”失衡后的结果;也因为固有关系已行不通,加上也没有人做经验传递,才令有乖常理的异迹处处浮现。这样一路迷惘下去,不期然便从仍谋求重拾建立人际关系的方法的一代,过渡到自恋的世代去了。
自恋世代的可能性
1990年代的青春演绎中,“常态”与“变态”的转换,往往从对话沟通转为爱欲自己而来的突变,从而更令人捉摸不定。如果我们视“青春为友情的季节”(高桥和巳语)为“常态”的表白,那么,正如漫画家赤冢不二夫在《学做人比学习更重要》(《何谓朋友?》,日本白杨社,广西教育出版社中译本,1999)中提出:“如今的年轻人各自把自己封闭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里,很少到外面去玩,结果就没有朋友。”自恋世代的出现令“友情”的意念也随之改变。
绪方明在《独立少年合唱团》(Boy’s Choir,2000)中,显然企图刻意地把往日青春友情色彩重新加以发扬演绎。其中政治运动的刺激,以及人与人之间的扶持,仿佛成了那一代的铭记标志。只是身处21世纪去重绘三十年前的作品,不可避免地在其中融入当代的审视眼光:康夫(藤间宇宙饰)和道夫(伊藤淳史饰)的友情很大程度上建基于一种自恋的关系上。康夫以歌喉之美而成为合唱团的领袖,而口吃的道夫也意外地因雄浑的歌声而得到前者的认同,于是以悦耳的歌声作为青春的标记。
康夫在见识学运分子在眼前自爆身亡,以及于暑假往东京体会到革命运动的气息后,重回乡间后一变而为运动的狂热分子。但其实一切改变是一种恐惧天真丧失的表现,并以康夫的“变声”阶段作为象征:他的拒绝再发声成为拒绝成熟、轻蔑成长的沉默表白。其中的思维逻辑是对青春之美的沉溺(康夫以自己的歌声作为表征),而成长则意味着现世美不可永存,于是青春作为接近死亡的季节之气息便开始洋溢在作品之中。《独立少年合唱团》中两人的坚毅友情故事于“常态”切入为“变态”的契机,恰以康夫对声的迷恋(引申为自恋的沉溺)作为关键,并在其失声后找道夫做代言人而予以彰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