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地志学书写与记忆术(3)

我们在此相遇 作者:(英)约翰·伯格


 

他写他父亲跟写他母亲很不一样,他母亲会跟他说故事,他父亲是不跟他说故事的。他父亲没有被他当成死者,像母亲那样子,把他的亡灵召回来。其实他跟他父亲还比较亲密,他不把他父亲召回来是因为他父亲的故事他都知道了,这个故事,其实他父亲没跟他开口说过,但他们两人能够分享。如何分享?就是星期六的下午,他们会一起玩这个桥。在那一刻,他看到他的父亲年轻的样子,因为他父亲借用了他的天真。他把他的天真借给他的父亲,他父亲在这个桥上跟他分享那种快乐。 

这个时候我觉得很好玩,就是清河与浚河,两条河流。一个是小时候他家附近的河,一个是波兰的一条大河。为什么要把这两河放在一起?因为在他脑子的地图里面,这两条河流是同一回事。他要把所有跟河这个意象有关的人,或者在英国,或者在波兰,把这些人都联系起来。这还是一种关于沟通的可能性的问题。譬如河总是要渡过的,总是能够沟通的,但是河流又是阻隔两岸的。它到底是一个切割大地、阻碍交流的东西,还是一个沟通和连接的东西呢?暧昧而混沌。在这本书最后面部分,他写道:“指望,是秘密趋近某件事物的方法,那个此刻不被指望的事物。浚河和清河流着同一种声音。自由并不慈爱。没什么是完整的,没什么是完结的。没人告诉我这些,但我知道它就在戈登大道上。我头上的欧夜鹰飞离栖树,去与它的朋伴会合,在滤撒下的月光中,我瞥见它尾羽的白色条纹。微笑邀人加入幸福,但它们没有透露是哪种幸福。在人类的属性中,永不缺席的脆弱,最为珍贵。”(239页)这几个句子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关系,但是其实这个很好玩,为什么呢?说“浚河和清河流着同一种声音”,讲的其实是沟通与隔绝,到达与离开。你怎么接近?这是一个有关希望的问题。他讲希望与指望,是要接近,秘密地接近某个东西,牵扯到你怎么去要你想要的东西,实现你想实现的东西,接近你想接近的东西。而这个东西,就像河流一样,就像猫头鹰一样。猫头鹰是西方文化很重要的一个隐喻,来自黑格尔《法哲学原理》的序言所讲的,雅典娜肩头上的猫头鹰总是在黄昏才展开双翅飞离大地,就是说智慧总是来得太迟了,哲学总是来得太迟了。这是一个很大的吊诡,智慧的出现总是吊诡的。希望的实现、沟通的实现,也是这么吊诡的。 

编 者:这本书一开始就被死亡的气息笼罩,基本上都是以写死人为主的。到这里米雷克和棠卡生下一个孩子,似乎产生了一种希望。就是在这种希望的氛围中,伯格写到了罗莎·卢森堡,并长篇引用了她的著作:“看!俄国革命者的自我让他们失去理智,再次像个全能的历史领袖那样发话,坐在他至高无上的宝座上,在中央委员会中。他们把事情弄颠倒,他们不了解,对当今的任何革命领袖而言,唯一正当的主体性是工人阶级的自我,他们想要拥有自行犯错的权利,他们想要自己学习历史辩证法。让我们搞清楚吧。由工人革命运动所犯下的一切错误,就历史而言,都绝对比任何所谓的中央委员会的毫无过失更为珍贵也更具生命力!”(231页)伯格是否在这里找到了左翼曾经的梦想幻灭的根源?

梁文道:工人没有真正当家作主,权力被独裁者掌握和控制,这是他们对当时苏联跟所有实存社会主义的一个共同认识。 

编 者:在伯格心目中革命还没有完成。 

梁文道:当然。没有完成。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