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买了最长的蜡烛,它们可以点最久,然后,我走到其中一张烛桌前。我插上它们,一支接着一支,在最靠近的三根铁尖上。插完之后,我才想起,我该先就着烛火点燃其中一支,这样才能把另外两支插好的蜡烛给点着。现在,想要在强风中用火柴点燃它们,实在很难,更何况我根本没有火柴。
就在我发现自己所犯的错误时,一名矮小的女人从后面递给我一支点燃的蜡烛。我接下蜡烛,没回头看,肯定是她,不会有错!然后,我站在那儿,被三枚闪烁跳跃的新燃烛火催眠了。
当我终于转过头来,我简直不敢相信,雨伞下那名矮小的妇人竟然不是我母亲。
我很抱歉,真是对不起,我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我以为你是我母亲!我用法文说着,每当我陷入混乱状态时,我就会说法文。
我想,我应该年轻到足够当你女儿吧,她轻轻回答,用带有葡萄牙腔的法文。我把她的蜡烛还给她,蜡烛还燃烧着,我鞠了个躬。
一旦它们被点燃,她说,不论它们做什么好事,都无需我们参与了。
当然,我低声说,当然。
你看起来有点困惑,她说。
你的法文说得很好。
我曾在巴黎工作。清洁工。去年我满五十五岁,我对自己说,是回里斯本再不离开的时候了。我丈夫也和我一起回来了。
我能请你躲躲雨、喝杯咖啡吗?
不行,插好蜡烛后,我就得回家了。
她有一双蓝眼睛,在一张坚强而毫无戒备的脸上。
这是给我丈夫的,我的爱人。
他生病了?
不,他没生病。他出了意外。从他工作的屋顶上摔下来。
伤得很重吗?
她盯着我的胸膛,仿佛它是遥远的麦秆之海。后来我知道,他死了。
你应该像我一样带把伞!她说。接着又加了一句:我们的蜡烛都会继续燃烧,做它们能做的,而不需要我们。
我离开环岛,好不容易穿过繁忙的车流,找到一家咖啡馆。我走进去,脱下风帽夹克,到洗手间用毛巾擦干脸,点了杯烈酒。店里高朋满座,许多人衣着非常考究。我一边啜饮烈酒,一边聆听,有德文,还有英文。于是我得出结论,这些客人大概是来自附近的大使馆。
看来,今天早上你去看了马丁斯医生。这世上曾有个多么好的人啊!我们里面有些人现在还常去找他看病。
我听到她说话,但看不见她。只有我一个人坐在那儿。
他们怎么去找他看病,我是说,你的朋友?
他的门诊时间是他睡着的时候。
马丁斯医生一百年前就死了。
死人也可以睡觉吧,不行吗?
他们有什么病痛,你那些去找他看病的朋友?
很多人患了希望症。在我们这里,希望症就和人世间的忧郁症一样普遍。
你把满怀希望当成一种病?
这种病的末期症状之一,就是想再次介入生命,对我们来说,这可是绝症呢!
有办法治好吗?
马丁斯医生开了一帖烈士魔咒药方。
他好像很爱女人,我告诉她。
给你讲个故事,她说道。有一天,一位有钱的女患者请他去她的豪宅出诊。他为她做了检查,然后请她的女仆替他从餐具室——注意,是餐具室——倒杯水来。他知道餐具室离这房间很远。女仆离开之后,他便着手治疗。然后女仆端水回来,他把水喝了。医生,你下回什么时候过来?女病患从卧榻上问。他想了一会儿,迅速跟病人眨了一下眼睛,说道:等我渴的时候,Se.ora(夫人)。说完之后,马丁斯医生就离开了。
她笑了。一串水晶般的笑声,仿佛咖啡馆里的每个人都在敲玻璃杯。从其他人的反应来看,没人听到这笑声。
我看过格劳乔·马克斯演他,她说。
我们两人曾在戴维斯影院看过《歌剧院之夜》和《鸭羹》。她的笑声在电影院里像裹了一层布似的,好像她不想让别人注意到我们,因为我们的存在有那么点非法的味道似的。说非法,一方面是我们没告诉任何人我们要来这家影院,更直接的原因则是,她总是设法把我俩弄进去而不付钱,并常常成功。诀窍就在一条没铺地毯的狭窄楼梯和各个安全出口上。
我所有的书都是讲你的,我突然说。
少胡扯!也许你是写了那些书,所以我得在那儿,跟你做伴。而我的确是那样。不过那些书和这世上的每件事情都有关,就是和我无关!我一直等到现在,等到你变成里斯本的老头子了,这才终于等到你准备写这个关于我的小小故事。
书籍总是和语言有关,对我来说,语言和你的声音是不可分割的。
别在那里耍小聪明。只要想想我,你就会学到什么叫忍耐。
这是你只能从女人身上学到的东西,从男人那儿你无法学到。《南极的司各特》?
想想司各特的太太。她叫凯特琳。我很懊悔,凯特琳说,不为任何事,只为他的苦难。
你为什么从不读我写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