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常家忙着在乡下收购农民手里的杂粮的时候，饿的感觉，开始悄悄在北京城里蔓延。

饥荒年月，饿这个东西，并不是说到了饭点儿，你自然就感觉肚里空了，吃点喝点胃里一暖和人生就完美了，而是身体因为长期缺少蛋白质而乏力，因短期缺少碳水化合物而发冷，因缺少多种营养的摄入而内分泌降低，孩子不长个，女人不长胸，男人不坚挺，人看人的眼神都是痴呆呆的。开始的时候，个个都是形同削骨，慢慢地，水肿了，大街上都是些行动迟缓、头特大脸皮绷得发亮的男女，估计现在要是让各位穿越回去，那感觉跟电影《生化危机》差不多。

为了对付眼跟前肚里空的问题，在粮食有限的情况下，聪明的人们发明了各种办法来满足口腹之需。听说过二次发酵法吗？这原本是做面包的一种

方法，就是说让这生面团发两次，这样烤出来的面包能彻底发起泡来，松软可口。可人家这办法是做面包啊，面包是烤的，这过程中水气都蒸发完了，剩下的都是干物质，它不占地儿啊。咱中国人怎么做？蒸馒头！发的时候大大加水，一斤面兑二斤水，发一次不行搅和搅和再发一次，那蒸出的馒头，比发糕个儿大、重，发的泡里面都是水，二两一个的馒头，一两半是水，这人啊，就是这么吃肿了的。

除了这个二次发酵法，还有大食堂蒸米饭的双蒸法、三蒸法，合着中华民族那个造假的智慧，在哪个年代都不曾被埋没过，这个也是有传承的。

常家人的聪明，体现在大事小情上。虽是自家储备了些杂粮，但平日里那是相当小心，从不招摇。老太太是上海人，平时吃东西仔细，就算是清粥小菜都得精致，于是多年间的这些经验，触类旁通，在缺乏原料的岁月里，一样让常家人感受到食物的美味。

先是入秋的时候，老太太带着慧凤，在院子里晒了上千斤的白萝卜干儿，还有香菜干、豆角干、西葫芦干、雪里蕻，总之菜站里大批供应的不要副食本的东西，又能想办法储存的，老太太都给搬家来。萝卜切成一条一条的，晒成干儿后，搓上盐，再晒，直到水气走得差不多了，拌上五香粉、辣椒粉，完后往罐头瓶里这么一装，盖好盖，用毛笔粘上熬化的蜡，把口这么一封，齐活儿！这么一整，三年没问题啊，吃吧。

老太太还有一个办法，干嘛？晒猪皮！南方人，讲究吃个炸猪皮，冬天放砂锅里一炖，配上点油豆腐塞肉啊，粉丝白菜啊，汤汁浸到猪皮炸起来的气泡里，吃着有个特别的味道。老太太这次可没那个心气了，还炸呢，一个人一个月才半斤油，还稀汤寡水的，平时做个菜能刷个锅底不塌底都不够。有人说了，为嘛买猪皮不买肉啊？常家不是有钱吗？大哥，听说过副食本吗？听说过肉票儿吗？那玩意不是有钱就能买的，就算这猪皮，都是老太太

有远见，提前囤的货。

晒这些猪皮干嘛呢？日后这几年，哪见得到肉腥啊，人都没得吃，哪还有猪吃的东西？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凡能逮着的，全给吃了。至于地里长出来的，但凡没毒的，刚出苗，等不到结果，那就没了。老太太这些干猪皮，用水发开了，切成小丁儿，加上一碗黄豆，放上几粒桂皮大料，慢火这么一煮，熬到出黏儿的时候，把腌过的雪里蕻往里一加，那个味道，什么年月都是人间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