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吞吞吐吐,终于说:"刚拿掉一个小孩,三个月大的小小孩。"
欢场区附近一家位于二楼的小诊所,脏兮兮的木板楼梯,她说,上上下下爬了三次才鼓起勇气推门进去,一进门看到一排大玻璃罐内泡着小胚胎,像杂货店的糖果罐,罐上标着月份。"三个月……,这么、这么小!"她伸出手指比着,泪流满面。
从诊所回来几天后,男友留了字条,说彼此个性不合,决定分手。她不吃不喝,发疯似的找他,这人不见踪影。
没有力气活,想站起来都好难,她说,拿掉一个小孩,怎么可以……可是我真的"杀"了自己的小孩!
男人的身体是海,船过水无痕;女人身体像土壤,精密得连一瓣花落,犹似坠楼人。
我们同声而哭,躲在杜鹃花丛深处,为一个小小的、小小的生命。
婴灵是自由的吧,那么,在那个杜鹃与流苏盛放的季节,小小婴应该有力气躺在花丛间,吮吸自己的拳头,看到两个小女人全心全意呼唤着他。
失婴之伤并未随时间淡化,好似一种奇妙回声,只有女人听得见;那细细、窃窃的微音,可能借由三两只郊野粉蝶的扇翅而出现,或仅是月光,浮在水面的月光,让女人想起她的小小婴。
毕业那年,农历七月,她在路边招了出租车,坐上没多久,发现司机一直从后视镜瞟她。
"有什么事吗?"她鼓起勇气问,当时是大白天,她谅他也不敢妄动。
她向我转述这段经历时仍然惊魂未定,慌得流下眼泪。她说,司机先试探性地猜她的家庭状况,约略都对。后来,直截了当问:"你拿过小孩对不对?"
她吃惊,声音发抖,问:"你怎么知道?"
司机说自己从小有阴阳眼,能看见别人看不见之事物,"刚才你开车门,有个三岁小孩跟你一起进来,现在坐你旁边。"
她说她立刻觉得车内阴凉起来,可是心头感到一丝温暖,小小婴来找妈妈了!她鼻塞眼湿,强忍着,问司机最后一个问题:"男的还是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