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那一年曾是极其凛冽的一年。对我,和对林玮质的家庭来说。她,她姑姑、她姐、她姑父,甚至她父亲,都曾经历着某种巨大的变迁。命运的杠杆,在那一年开始震荡。所有的平静都被打破了。
这似乎是起源于我与林玮质的某次过失。说过失并不确切,因我们从未想过要推卸任何责任。我们都在奋力承担,以至于用力失当,搅得惊天动地。
林玮质刚开始跟我说她喜欢我的时候,我完全不相信她所说的话。因为我以为喜欢我的,是班上的另一个人。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你觉得有个人总在看你,于是你下意识表现得更好,直至你开始忐忑地观察,她此刻的眼神是否停留在你这边,你开始在意起她。在她发言的时候,打扫的时候,放学的时候,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只要她在,就感觉很安全。
事实上,我最怀念的中学生活,就是每次清晨来到学校时而其他同学还没来的那一小会儿。那曾是,最为自足和了无牵挂的孤独,可惜这最想念的风景,恰是我如今不忍心再面对的。我和那个女孩极少说话,她来得很早,是班上的钥匙管理员,于是我来得更早。而我站在露台上看她远远地抬头望我,立马又加速小跑的景象,是心中最为微小的快乐。日复一日,我就仿佛是一个趣味古怪的人,细心收藏着她愧疚和气喘吁吁的表情。直至有一天,她终于开口对我说了第一句话。
她说:“赵……呃……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
我惊异地看着她,而后我得到了一把钥匙。
“谢谢。”我回答。这也是我单独对她说过的,唯一一句话。
没错,后来林玮质破坏了这一切。
她的出现,就仿佛是奔腾的浪潮,迅速席卷了我周遭几乎全部细微的发生。
我对她说:我有喜欢的人啊。
她说:我知道。但,这可是你对我说的第七句话,你晓得吗?
我问:什么?
她说:其余的可都是“谢谢”。
我的心头一紧。自然就想到了另一个人。你知道吗?在林玮质找到我之前,我甚至压根没有在意过班上还有她的存在。可她甫一出现,就立即占满了我的视线,悉数洗涤了我生活中原初的一切,且将之“林玮质化”。
“你会喜欢我的。我看得出来。”
她说得没错。我的确是那种“会”的人,尤其是对于感情。那些在旁人看来很难习得的“该”“会”“能”,在我身上可以轻易实现。我希望别人快乐,如果这需要我的努力的话,我很乐意去做。但归根结底,我也懂得爱本身不能习得的道理。人类倾尽艰苦的努力所能够习得的是只是伦理——一种同样源自内心的、汩汩的流淌的在世性情、一种纯粹属己的生命感觉。它粘连着你对他人的情感,哪怕身陷绝境,都无法使你挣脱与此人的心灵关联。它决定了生命的厚度,是轻逸或是沉重,也决定了你审视外部世界时镜片的底色。这并不难理解,因为亲情就是最显而易见的例子,且我们依然身处其中。而对我来说,唯一的错误,莫过于将爱情与伦理混作一谈。我以为的爱是沉重的,即使褪色都不宜移动的,是心内的钢筋水泥。就算倒塌,都无处搬运。它是漫长的忍耐,而不是云烟一般的闪念,会随时间盛极而衰。我期待它最终会到来的平和,而倘若它一开始就能来临,就最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