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范曾自述》:“书道”法自然(5)

范曾自述 作者:范曾


能与天地之心凑拍者,始能作到形其哀乐,述其怀抱,为时为事而作,非为书而作也。要之,中国书道亘古以还,凡能传诸后世、彪炳千秋者,必遵宏门正学,不以乖张、猥琐、邋遢、訾謷、秽浊为逐臭之标;而必以平和、恢宏、潇洒、豪迈、清新为众芳所在。以此,知逐臭为书道膏肓之大病矣。进言之,虽不称病,终不属佳境者,如奇如险,要非《中庸》不偏斜、不倚侧,《大学》明明德,追至善之大境界,故孙过庭极言“平正”二字之至尊地位:“至如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初谓未及,中则过之,后乃通会。通会之际,人书俱老。”这正如西方哲学之正、反、合三段论,终极之追求仍为“平正”。当其时也,志气和平,不激不励,那就是大人之境、圣人之境了。黄庭坚称苏东坡为佛,自信为尊,应是大书家自知虽笔势如饥鹰渴骥,终不似苏东坡从容与徘徊,翰逸气静也。中国书论至于此,可谓至境极则矣。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问今之书坛,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相与鼓吹标榜者,大体自以为走进现代,必显出一副不屑先贤、眼空无物之伟岸姿态,或辫发而蓄须,或龇牙而咧嘴,然一涉笔,便入荒率破败。此无它,心虚耳。或虽薄海名噪,而其学养天赋,尚不及中材之人,则又作老成矜持、言必玄奥之态,当悬其书作于素壁,乃若老者执拐,不堪挺立。此亦无它,亦心虚耳。天下有盖世奇才而不自知者,而无才不自知者则未之有也。此中自知无才而又作态者,其贻笑于大方,固自取耳。艺术一事最重一“真”字,最恶一“伪”字,学书者能不警欤?

综上所述,中国书法的至博至深之内涵与至简至赅之形体,决定了形式的极其重要,或者中国书法之形与质是合二为一的,我们不妨将“形”视为书家之手段,而将“质”视为书家之目的。正如克莱夫?贝尔所谓“有意味的形式”,手段与目的如中国书法之融洽,是极少见的,正是指的“形式”成了“意味”本身。中国书法似乎在两千年前,就与当今中外的论家们不谋而合了。

巧伪者往往以中国书法说事,以为中国书法正是打开中国后现代主义的缺口,那就大错特错了。书法抽象的指向是那浩瀚的天地精神,这已如前述,而西方后现代主义的指向,却正与天地精神背道而驰。“抽象”之术,永远是智者之事,而“解构”之术,则是任何市井儿可以从事的诓讹之业,其间岂止是差距,而是本质上的相悖。为什么一个完全不认识中国文字的外国人,可以在一幅精美的书法作品前流连忘返?这正如我们并不一定知道巴赫或贝多芬所作伟大乐曲的本事,而能感极而悲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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