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手里的手帕都快绞成汁了，她和泊珍一起走下阶梯，往来时方向走，走了两步，又回头跨上阶梯拿了一张报名表格，默默走回泊珍身边。

“怎么？”泊珍问。

“你会不会太冲动？”桂花虽问着，眼神望向远方山峦，清澈的天空给群起的山峦映绿了，她望着辽阔的绿意，想象烽火与战壕，眼底迷茫似烟。

“没有选择的，这时候不去战场去哪里？我离家了，去战场服务正好是一个理由，何况青年不去战场难道让老年人去？这是时代青年的宿命。”

桂花不语。

“你不一样，你要教育幼小的学童，你是后方的力量，把手上那表格撕了吧。”

“不要。”

“教育幼童将来服务国家，责任更重大，我到前方照顾受伤的军人，我们的工作都很重要，你犹豫什么？这是你的家乡，留在家乡照顾这里的山山水水，我在战线上帮助军人把敌人都赶走，多好，是不是。”泊珍把桂花手上的表格夺过来撕得碎烂，把碎片揣在口袋里，和金块的冰凉搁一起。

“你也可以在城里找一个教书的工作留下来。”

“你忘啦，我中学没毕业就回家等着别人安排我的人生。现在我要安排自己的人生，没有比战火更诱人了。就算我有条件教书，那工作也不适合我，我要遍历各地，这颗心是关不住了。”

“你把父亲的产业都置于不顾了……”

“没有国家，个人产业又算什么……”

两人默默走到江岸边，如镜的波面上，有打鱼的舟筏，狭长的板舟上平置宽口竹箩，一盏渔灯，一枝牢系渔网的长篙，渔人在温和近于夕日的阳光下注视水中鱼群，数舟相连，渔人隔水聊天如在唱和，对岸山峰相连为屏，阳光折射水面，波光耀眼，山峰便如一个隐居的士人，隐显润泽静观人间。

“想不到群山也挡不住一个女子对世间的豪气。我们家乡有你这样的女子……”

“得了，你以为方才护士一番说辞就翻腾我的热情了，爱国挂在嘴上就显得假了，我不是大吼大叫爱国，我觉得是这一代人没有选择了。”泊珍又强调了一次。她躺到一边草坡上，仰看天空，对着停留在蓝天上的一朵白云尖声叫道，哎，就这么吧，你浮荡到哪里我就跟你去吧！

桂花倒认真在她身边坐下来，也瞅着那朵白云看，说，也带我去吧！

泊珍一手打到桂花头上说：“你娘要你，照顾老人家，教育小孩，别瞎起哄。”

“咦，皇帝下诏裹小脚啦？这脚不捆不就为了方便走吗？你能走我不能走？”

在她们眼前，好像出现一条迥异于以往的道路，那条路上景色苍灰，甚至无形无状，像一朵蕈云，像一场沙尘，像报纸上一条逃难的人潮，一片军人的吶喊。所有的愿望和梦想，将顺着江水往南流，再向东，通向一个未知的未来。泊珍想不到只是出来换金块就变成了战地护士，她突然觉得人生亢奋了起来，太阳轻轻挪近海平面，对她而言，却是一直挂在天空，离海平面还远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