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进之后,你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两个人吗?"
"没见过,探长。"
房中一片寂静,静得越来越令人难堪。琼坐在那儿咬住朱唇,不朝任何人看。艾伦·切尼的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斯隆太太的细长身躯僵硬毕挺,原来就不讨人喜欢的面庞这时绷得更紧了。纳奇欧·苏伊查躺倒在对面的一张椅子里,百无聊赖地仰天长叹,黑色髯尖垂向地板。吉尔伯特·斯隆正在吸嗅盐。弗里兰太太像个女妖似的盯住她丈夫红润而苍老的面颊。整个气氛实在令人不快;沃兹医生受此阴郁气氛的感染,伏在一张书桌上,深沉而灰涩,就如同他的胡子一样。甚至连伍德拉夫也显得十分沮丧。
埃勒里阴阳怪气的声调,引得大家抬起了头来。"布莱特小姐,上星期五夜里,这所房子里有些什么人?"
"我委实讲不清,奎因先生。两个女仆当然已经去睡了,西姆丝太太早就休息了,威克斯出去了--显然是在外面玩了个通宵。除了--切尼先生之外,我没有见到任何别人。"
"好吧,咱们要不了多久就能搞清的,"探长咕哝着说,"斯隆先生!"他的嗓门提高了,把斯隆吓了一跳,手中的有颜色的小瓶子差一点儿掉到了地上。"上星期五夜里,你在哪儿?"
"哦,我在收藏品总库里,"斯隆赶紧回答,"我工作得很晚。我是经常工作到下半夜的。"
"有什么人跟你在一起吗?"
"没有,没有!完全就是我一个人!"
"唔。"老先生仔细打量着自己的鼻烟盒,"那么,你是什么时候回到这所房子里来的呢?"
"我吗?一点儿也不知道。"
"那就怪了,"探长一面说,一面把鼻烟盒收了起来。"乔治·卡基斯先生看来有点儿神出鬼没啊。你呢,斯隆太太--上星期五夜里你在哪儿呢?"
她舔着发干的嘴唇,不停地眨眼。"我吗?我在楼上睡觉。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哥哥客人的事--一点儿也不知道。"
"你几点钟睡觉的?"
"大约十点钟上床的。我--我头疼。"
"头疼。唔。"探长又转身朝着弗里兰太太,"你呢?上星期五夜里你在哪儿?在干什么?"
弗里兰太太把高大而丰满的身子挺了挺,卖弄风骚地笑了笑。"我在歌剧院里,探长--在歌剧院里。"
埃勒里忍不住要脱口而出地喝问:"哪个歌剧院?"但他总算狠狠地控制住了自己。在这位别具一格的女性的身上,香水味很浓--肯定是价格昂贵的香水,但洒抹得简直太没有分寸了。
"独自一人吗?"
"跟一个朋友。"她嫣然一笑。"后来我们又到巴比松去吃宵夜,我到家是半夜一点钟左右。"
"你进来的时候,看见卡基斯书房里有灯光吗?"
"好像没看见吧。"
"你在楼下看见什么人了吗?"
"那时黑得像坟墓。我连鬼也没见一个呀,探长。"她在嗓门深处咯咯作声地发笑,但没有引起任何一个人跟着她笑。斯隆太太甚至坐得更加僵挺了;显而易见的是,她认为这句笑话讲得不伦不类,太不伦不类了。
探长捻着八字胡须,若有所思;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沃兹医生明亮的褐色眼睛正盯住他看。"啊,对了。沃兹医生,"他愉快地说,"那么你呢?"
沃兹医生理了理胡子。"我那天晚上是在戏院里,探长。"
"戏院。原来如此。那么,你是在午夜以前回来的吗?"
"不,探长。散戏之后,我还兜了一两个消遣的去处。确切地讲,我是午夜过后很久才回来的。"
"这一晚,你是单独度过的吗?"
"正是。"
老先生又撮了一把鼻烟,他那一对精明的小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弗里兰太太坐在那儿强作笑容,睁大了两眼,睁得太大了些。其余的人都觉得有些厌倦了。奎因探长在他这个行当中,迄今已经盘问过成千上万的人,所以产生了一种特殊的警察本能--对于谎话,一听便知。他从沃兹医生的对答如流之中、从弗里兰太太的故作镇定的姿态之中看出另有文章……
"我不相信你讲的是实话,医生,"他从容不迫地说道,"当然啦,我理解你的顾忌……上星期五夜里,你是跟弗里兰太太在一起的,是吗?"
那女的屏住了呼吸,沃兹医生则把浓眉往上一挑。詹·弗里兰彷徨迷茫,偷眼看看医生,又转过来瞟瞟妻子,胖墩墩的小脸上凝聚着伤心痛苦和焦急不安。
沃兹医生突然闷声笑了起来。"这个猜测高明极了,探长。你可猜对了。"他向弗里兰太太微微欠了欠身,"弗里兰太太,你准许我讲吗?"她像惊马似的把头一昂。"你瞧,探长,我并不认为讲清这位太太的行动真相有什么可窘的。说实在话,我的确是陪伴弗里兰太太到大都会剧场去的,后来又到巴比松--"
"住口!我不认为--"弗里兰打断了他的话,带着抗议的口吻,有点儿气急败坏。"亲爱的弗里兰先生啊。那一晚,是所能想象的最纯洁无邪的夜晚,也是很愉快的夜晚,我能肯定地这样说。"沃兹医生仔细打量了这位荷兰老汉忐忑不安的脸色,"弗里兰太太由于你长期出门在外而深感寂寞,先生。而我呢,在纽约举目无亲--我们很自然地走到一起,你总知道吧。"
"唉,我不喜欢这样,"弗里兰孩子气地说,"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样,露茜。"他蹒跚地走到妻子面前,伸出食指向着她的脸摇晃,噘起了嘴。她像是要晕倒的样子,抓住了椅子的扶手。探长断然地命令弗里兰安静下来,于是弗里兰太太向后仰靠,紧闭双眼,无地自容。沃兹医生微微摇晃自己宽阔的肩膀。对面的吉尔伯特·斯隆长长地吐了口大气,斯隆太太呆板的脸上有了一刹那的生气。探长明亮的目光挨个儿向他们射去。他的目光停落在踉踉跄跄的季米特里奥斯·卡基斯的身上……
呆米这人,除了那副懵懂发呆的腔调以外,其貌不扬,形容枯槁,和他堂兄乔治·卡基斯如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他永远用大翻着的白眼凝视人;耷拉着厚厚的下唇,后额几乎是扁平的,头颅大得不成样子。他一直在悄没声息地逛来逛去,不跟任何人搭讪,却眯着两眼瞅到了房间里每一个人的脸上,两只大拳以奇异的规律不断地握紧、放开、握紧、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