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鲁迅和弟弟周作人(还有咸亨酒店创始人、族叔周仲翔、周伯文)一同参加了科考(县考)。鲁迅回南京后,成绩公布了,四人都有资格参加府考。家人很开心,也很遗憾。开心不用说,遗憾的是鲁迅执意不肯回来参加府考-他在南京矿路学堂学得正欢,而且父亲的悲剧人生多少对他有些影响,使他对科考有点儿敌对有点儿仇视。
可是府考是什么,是往秀才的目标又进了一步,是机会耶,放弃了多可惜。母亲鲁瑞和弟弟作人觉得可惜,两个同考的族叔仲翔、伯文也觉得可惜。怎么办呢?周仲翔和周伯文好心提了一个馊主意:找枪手替考。
和今时一样,说是找枪手,其实是雇枪手。既是雇,一定要花银子,而且还数目不菲。一提到钱,鲁瑞就头疼。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为了钱,她有些犹豫;为了儿子,她又不能徘徊;这样不太光彩的方式,让她担心;丈夫穷其一生未能实现的愿望,儿子的前途等,又在她心头萦绕,让她有了孤注一掷的冲动。再说了,仲翔、伯文一个劲儿地撺掇,让她难以拒绝。
好吧好吧,干!
这枪手是谁?周仲翔的小舅子莫侣京。莫家也非等闲。仲翔老丈人,即莫侣京他爹莫兰生是绍兴十大名讼师“六兰、三竹、一梅花”之一。
天往往不遂人愿。成绩又公布了,“鲁迅”落了榜,失了院试的资格。周作人和周仲翔、周伯文好运气,继续前进。那年的院试,只取前四十名(四十个秀才)。第四十名这个悬崖边上的幸运儿是谁?周仲翔。周作人、周伯文双双落榜。周伯文气得大发了一通脾气-方式是捋院子里的桂花树树叶;周作人还像他以往一样,沉默,无语。
鲁迅庆幸。他早早地退了出去,说是厌恶科考,却也是很巧妙地保卫了他的自尊-逃避了落榜的尴尬。他不想延续父亲考-败-再考-再败,希望-失望-再希望-绝望地中了魔咒般轮回,他要走一条新的他自己的“科考”路-事实证明,他走得比他爸好。
鲁瑞是懂儿子的,这孩子能吃苦也耐劳,脾气有点倔但不蛮横也不是完全不听话。所以,她才敢为他包办(未经本人同意,擅自雇枪手)考试事宜。她知道他可能会不高兴,但不会抵死反抗。他很好地诠释着孝顺这个词-孝,更顺。顺从父母,是美德。这样的孩子,好对付。
包办了一次的鲁瑞又想包办第二次。那时的父母都有包办的习惯和爱好,特别是婚姻,更非包办不可。美其名曰:老子(老娘)吃过的盐比你小子吃过的饭都多,跨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我们这么做,还不是为你好。别不知好歹!
在婚姻这个事情上,鲁迅前有鲁琴姑,后有朱安,都是老妈鲁瑞包办的。父母包办的婚姻未必都不幸,只可惜,父母包办的鲁迅的婚姻,很不幸。是包办本身,还是其他,很难说。
先说鲁琴姑。
鲁琴姑,跟鲁瑞一个姓。不用说,是他们鲁家人。鲁瑞兄弟姐妹五个,大哥鲁怡堂(大嫂贺氏),是秀才;二哥鲁寄湘(二嫂沈氏),也是秀才;大姐(名不详,嫁阮有俊为妻),二姐鲁莲(嫁郦拜卿为妻),鲁瑞是鲁家幼女。
那时讲究门当户对,时兴亲上加亲。或者说,亲上加亲的婚事最能体现门当户对。不过,有一个原则必须遵守,那就是同姓不成婚,即便非亲非故,不是近亲也不是远亲,只要是同姓,也没什么可商量的,不谈。反过来,不是同姓,即便近亲,也可通婚。周家的长子要娶媳妇,鲁家的女儿姓鲁的,姓阮的,姓郦的,众表姐表妹们,都可作为候选对象。
一个个挑。
大舅鲁怡堂育有一子一女,女叫鲁珠姑(鲁迅的大姑母、小姑母的女儿都叫珠姑,只是一个姓马,一个姓金),比鲁迅大好多岁,就不太合适了。这个表姐,出局。
二舅鲁寄湘育有一子四女,长女就是鲁琴姑,次女叫鲁君瑞,也叫意姑,三女叫鲁林姑,四女叫鲁招姑,个个貌美如花。鲁寄湘唯一的儿子鲁佩纹很早就过世了,鲁家把四个女儿当做儿子来培养,极重视她们的教育。四个姑娘个个通晓文墨知书达礼,尤以琴姑最突出,能看得懂深奥的医书。从年龄上来说,她跟鲁迅也合适。这个表妹,首选。
给儿子找老婆,要不要问问他可喜欢琴姑表妹?鲁瑞当然说,不要不要,用不着问。与其说为他挑老婆,不如说为我选儿媳妇。老娘喜欢的,就是他喜欢的。何况,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喜欢是一生,不喜欢也是一生。老婆是什么?是用来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的。媳妇是什么?是用来相夫教子操持家务的。是个女人,能做到这两点,足矣。就这样,远在南京读书的鲁迅不知道家乡的老妈正在包办他的婚事。蒙在鼓里的他,被结婚有了老婆。
鲁瑞和她哥谈妥了鲁迅和琴姑的婚事,只等着鲁迅放假回家跟琴姑拜堂成亲。原本是兄妹的他俩很快就要成为亲家了,喜上眉梢啊笑逐颜开。
又是长妈妈。这个不去当道姑不去替人掐指窥前世观未来被周家埋没了先知先觉才华的女佣,一句话,点醒了正憧憬着喝儿媳妇(外甥女)茶的鲁瑞。她说,鲁琴姑属羊哎。鲁瑞心里一咯噔,属羊?又怎样?我的儿属蛇,蛇和羊,好像不犯冲呀。
这哪是什么犯冲的事儿?
那是什么?
你没听过这么一句话吗,男子属羊闹堂堂,女子属羊守空房。
哎呀呀!
鲁瑞大惊失色,我犯糊涂了,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忽略了呢。赶紧着,干什么?退婚呀!开玩笑,女方家是什么人,是我亲哥哥啊。我能跑到哥家,说,哥,我不要我外甥女做儿媳妇了,你闺女配不上我们家樟寿,我们把这婚退了吧,这样吗?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