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困惑6 病人只需听一位名医的话,不必也无需寻求其他医生的第二意见?

一定要看名医吗:一线医生教你看病要领 作者:张之申


案例

王太太是位五十多岁的小学老师,一向很注意自己的健康,因为她是单身母亲,有一个儿子,经济来源完全得靠自己,于是她总是尽量利用医保做一些该做的健康检查。有一天,她突然发现左腿内侧有一个肿瘤,又看见杂志上的报道,听说有位名医A,刚从日本留学回国,专门诊断癌症,于是她决定前去找他检查!

挂了号之后,王太太一大早便到候诊室等候,终于看到了名医A。名医看了一下,马上要她开刀作切片,手术后要她回家等结果。王太太忐忑不安地等了将近一个星期,医院打电话叫她赶快去复诊,她接电话的时候手有点抖,头也有一点晕,平时出门她都是骑摩托车,那天怕出事,只好坐出租车。

名医A很严肃地告诉王太太,她可能得了一种很少见的恶性肿瘤,因为太少见了,所以目前还不清楚治疗方法,他说他要和一位更有名的名医研究一下,再通知她。而王太太已经慌乱得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诊室的,一个人惊魂未定地在候诊室的椅子上坐了好久。

回到家,王太太也不敢告诉孩子,心里的痛无法形容。在身心煎熬下又等了一星期,前往医院复诊,医生说:“检验结果还没出来。现在恰巧是春节前,再急也没用。”于是她又等了五天,医院打电话告诉她,结果是皮下脂膜炎样淋巴瘤(Panniculitis like lymphoma, Subcutaneous), 然后要她赶紧挂号再看。医生说:“由于这种肿瘤太少见,所以诊断结果才要等这么久。”

医生只跟她说,得过这种简称SPTCL肿瘤的病人都死了,而且死得很快,只有一个幸运的病人活了三年的时间!

王太太又去看了另一位专业的名医B。首先,她又重新验血及做了核磁共振。名医B问诊王太太的其他症状,王太太说她偶尔会出现夜间盗汗、情绪不好、心跳加剧等状况。名医B的诊断结果也是癌症,要她准备化疗及放射治疗。但放射治疗要针对哪些“点”、哪些器官,他没说,他只强调:“说了你也不懂。”最后他还加了一句:“不治疗的话,你活不过大年初一!”由于还有其他病人在王太太后面等,她只好离开诊室,但却有满腹疑云!

王太太带着无法形容的难受感觉走出医院,不想回家,也不想让孩子看出她的焦虑,于是在寒风瑟瑟的冷清街头走着,既孤单且无助地承受着这些痛苦。她想到名人郭台铭那么有钱,也没法保住他妻子的宝贵生命,更何况她这么一个小小老百姓?越想越心痛,几乎想要一死了之,但又放不下孩子。

王太太越想越不甘心,于是她又找到C医生,听说C医生愿意提供给病人所谓的“第二意见”(Second opinion),希望他能帮上忙。

C医生把她的病历重新整理之后才发现:第一个检验所得出的结论是“怀疑是SPTCL”(很怀疑,most suspicious for),而第二个检验(医学中心)的结论是“很像SPTCL”(most consistent with)。

C医生又发现第二个检验中心把她的肿瘤细胞送去做所谓的“无性繁殖”(clonality) 检验,C医生解释说,简单来讲,这个词的意思是“自我复制”,恶性癌细胞有这种自我复制繁殖的能力,而良性肿瘤没有这种特性,这是区分恶性与良性细胞的重要项目之一。在C医生的细心观察之下,发现原来她的活体细胞检验结果显示并没有“复制性”,所以是好消息。

C医生帮她做了跟踪检查,更证明她根本没有得癌症,也没有SPTCL。文献中更发现,过去10年间,全世界统计总共只有一百个病例,在国外有几个不幸在化疗等过程中死亡,而且在人体解剖时却进一步证明不是SPTCL的病历,这几个案例后来都在法律上追究了相关医生的责任。

她除了感谢C医生的努力外,对上述A与B等自命不凡的医生专家,她说:“真希望他们可以了解或体谅到他们跟病人之间的大问题,他们不由分说地对病人宣判死刑,‘你只能再活六个月,没救了!’这是多么残忍的不负责任的行为啊!”

直到现在,那段日子在王太太心中造成的阴影仍然挥之不去,只因为名医不经意的一句话,她也许已经被化疗、放射治疗折磨得身心疲惫至死!如果看到有癌症病人不治,她心里仍然会很难过,他们是否也是被误诊之下的无辜的牺牲者?

事实

医生的身分代表专业、代表地位,因此病人一向是“崇拜”医生的,对于医生说的话,总是深信不疑,甚至奉为圣旨。然而有的医生当久了,往往变得过于自信,导致独断专行,认为自己“看过相同病例的病人无数”,所做出的诊断一定不会有误。

另外,越是专科医生,或者从事某一科太久,对看病几乎已经没有热情,变得麻木不仁,名医、专家在看病时已接近“脑死亡状态”。最可悲的是,假设某名医是骨科权威,则病人的任何症状都要从骨骼病变来诊断病因。他一般不会耐心听病人诉说病情、为病人找出真正的问题。

另一方面,病人也会犯“自我诊断”的错误,然后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以关节发炎积水的症状为例,导致这种症状的原因很多,可能是糖尿病导致血液循环有问题,或是腹动脉阻塞等,如果你找的是骨科名医,理所当然他会往骨科方面想。

另一种更要不得的现象是,有的医生因有门户之见,导致许多所谓的名医没有雅量接受其他医生的第二意见。遇到这种医生,就算他再有名,也非病人之福!

你要有的高医Q

我并不鼓励病人看了医生,然后又不听医生的话,我行我素,耽误了治疗的最佳时机,或者把身体搞坏,但是不是名医说的话一定要百分之百地相信呢?

医生也是人,也会犯错,对于一些复杂的病症,也会有诊断失误的时候。另外,即使在医疗科技如此发达的今天,仍有许多疾病是众说纷纭的,这时候,我会建议病人如果时间、金钱允许,应该再去找另一位医生做诊断。很多时候,会得到不同的结果与建议。因为身体是自己的,你有权对自己的病情做更深入的了解,有权和医生讨论最适合你的治疗方式。

不过,有时医生建议病人寻求第二意见,病人反而不见得愿意,原因不是不关心自己,而是“不敢”,因为怕得罪了原来的医生。

有一次,我的诊室来了一位女士。一进来,她就对我说:“张医生,听说你病人很少,容易挂号,可以多问你问题,我是陈主任的病人,我有糖尿病、气喘、高血压,已经在他的门诊看了近10年。”

我说:“太好了,他是了不起的名医,请问你来看我是要我帮忙开药吗?”

她说:“是,但是这么多年,我每个月都得复诊,他上个月开的气喘药,每一次吃过后都会觉得恶心,而且心跳得让我发慌,你说这是为什么?请你看看我的病历和他以前给我开的药好吗?”

我说:“让我仔细看看,也要听听心跳,多了解些,也许要做个心电图。”

她又说:“张医生,这些都要写在病历上吗?不写行不行?我下个月还要去看陈主任的门诊,他会不高兴的,会问我怎么挂别人的号……我是他的老病号,他会生气,我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我当时很想问她:“那对我呢?”我一直非常尊重病人,以病人为先,何况我也不是辩方律师,只是不了解病人和名医之间的微妙关系是“似信非信,又崇拜、又关心,把自己的身心奉献给并非上帝的名医,又害怕惹恼他”。

但依我做医生的良知,不能乱写病历。为了免去病人的疑虑,我请她退号,劝她安心地看名医,但是也花了一些时间教她如何照顾自己。我告诉她,得罪名医的可能性不高,何况还有其他良医可以介绍。

该女士叹了一口气,说:“看别的医生我愿意,可是陈主任10年下来,做的检查无数,每次门诊都要验血,我拿不到病历,一定要再找他看诊请他批准才行,他不会让我拿到检查报告,我真的不想再面对重新检查的折磨了!”

在上述案例中,我只是普通而不被尊敬的第一线医生,常被嘲讽为十字路口的交通警察,好像垃圾桶,其他科的号挂不上,都被丢到本科,特别是和某名医在同时间看诊,也多少捡些“剩余病人”。病人对我说:“陈院长挂不上号,所以挂你的号,你只要给我开药就行了。”于是常被病人提醒开这种药、开那种药,一切都跟名医开的一样,不准有变。但不为病人做检查,只听病人的“指示”开药,这不是一个良医该做的事。

一个医学常识丰富、关心自身健康的人,可能会对“名医”只花几分钟做诊断、治疗的方式,因质疑而心生不满。只要是良医,一定会花时间了解病人的病情,并拥有亲切的态度,病人会继续复诊,对医生及自己的病情充满信心。

医生只是普通人,几分钟内,以无限权威的方式强调:“我不会错!”“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或“你是哪家医学院毕业的?不听话去别家医院看……”等等,病人如果还坚信这种医生是“良医”,除非是已经病入膏肓、神志不清。

当我们去买水果时,也经常会买到外表华丽但中间已经烂掉的水果。如果你是在服务好的连锁超市买的,还可能可以更换。但是自己的身体可只有一个,坏了该找谁换、找谁赔?

像上述一样有如此态度的医生,我相信读者肯定见过,但据我所知,大部分人都会辩解说:“他是名医、是专家,他说什么我都得听,不然换个医生又得重新建立病历,十几年来我所做的检查记录累积已经有厚厚两本,我不想全部重新来,只得忍了!他叫我如何做,我只能听!”听到病人这么说,我除了为之摇头叹息外,也只能盼望医界能在小处进步。

上述案例中的陈太太因为怕不能取得病历,因此不想换医生。在此我要强调,在国外,病历是病人的财产,随时可以带走,如今有了计算机及因特网,病历的传递就更方便了。如果其他医生要开始追踪我的病人的病情,在病人签名后,我必须依法律规定将重要数据附上,详细点的还要把病人病史、治疗等做一个简单扼要的报告给新医生。日后所有病历均会上传到互联网,美国的荣民医院因经费宽裕,早有这个新系统:病人在加州看A医生,转去纽约看B医生,医生们只需动用“一指神功”,按几个键,立即就能对病人的资料及病历了如指掌。虽然仍不是非常健全,但总是好的开始。

但以一些地区的风气而言,即使用计算机传递信息也没用,有时候不是名医不肯给病历,而是像这位病人一样,不愿意让名医有心结,这不是所谓的“不识相”,而是无奈的人情。病历的传递关乎病人权益,国内应由年轻一辈的医界精英着手改良,日渐进步,才是病人的福音。

总之,如果要完全推翻“名医的话一定要听、要信”的理论,牵涉太多让病人无法突破的困境,不是一蹴而就的;至于制度的改良,则有待时间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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