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只想在镇上找间公寓,能供那些老姑娘、秘书、教师这类寻常单身女性容身的住所。可我一提到要动用我的那笔基金,妈妈就开始哭天抹泪的——真的淌抹个没完,“那笔钱不是派这个用场的,尤金娜。那种房子满屋子的怪味,窗户外头还挂着袜子,这怎么住人?!等坐吃山空了,接下来怎么办?你靠什么过活?”末了,她会在头上披条围巾,爬上床,一天不起来。
现在她抓着栏杆等着,看我会不会奉胖范尼为楷模救自己于水火。我自己的亲妈就这样盯着我看,就像我的每一处五官都在和她作对,我的每一绺头发都在与她顽抗。说我的头发蓬散那就低估它了,它张牙舞爪盘织蜷结,与其说是头发,更像是阴毛,色泽浅黄近白,动不动就开衩断裂,像捆稻草堆在头上。我的皮肤毫无血色,有人赞之为乳白色,可我板上脸的时候,看上去更似溺死的浮尸,而我又总是板着脸。我的鼻梁也不够挺直,鼻骨蜿蜒。只有我的眼睛,是和我母亲一样的浅蓝色,人家说这是我长得最好的地方。
“多个接触男人的机会,这样你就能……”
“妈妈,”我截住她的话,一心想结束这话题,“要是我一辈子不嫁人,又能怎么样?”
妈妈缩拢起胳膊,好像这想法让她不寒而栗,“别这么说,千万别这么说,尤金娜。唉,我每星期在镇上见到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我就会想,哪怕尤金娜只要肯试一试……”她伸手按着胃,只是动下这个念头就能引发她的胃溃疡。
我褪掉平底鞋,走下门廊。妈妈在后面喊着让我把鞋穿回去,说患上癣菌病,被蚊子叮出脑炎可不是闹着玩的。不穿鞋只有死路一条。没丈夫只有死路一条。我心中又腾起三个月前毕业回家时那种被抛却丢弃的感觉,不由心惊胆寒。我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既没法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或许也没法和西丽·伊丽莎白走到一块儿去。
“……你如今23岁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怀上小卡顿了……”妈妈不时念叨着。
我立在粉红色紫薇树下,遥望门廊上的母亲。百合已经凋谢,此时已近9月。
我小时候并不是个粉团团惹人爱的娃娃,我刚生下时,我哥哥卡顿见了我后便嚷遍了整个医院,“这不是小娃娃,这是只长脚蚊子。” 小雯这绰号由此而生,始终伴我左右。我细胳膊长腿,一举打破了63厘米的浸洗会医院出生纪录,再配上我小时候尖尖的喙状的鼻头,这名字再贴切不过了。妈妈穷其一生,力图说服大家称呼我的教名——尤金娜。
夏洛特·邦裘·卡崔勒·范兰太太不喜欢绰号。
长到16岁时,我不但不漂亮,还高得令人痛不欲生羞愤难当。一到拍班级集体照,我就不得不站在后排和男生为伍。妈妈连夜奋战,放出长裤边,扯长毛衣袖,为着无人邀舞的舞会替我这壁花压平头发,最后孤注一掷,伸手摁压我的头顶,试图压回到当年提醒我抬头挺胸时候的高度。到我17岁的时候,妈妈宁可我中风腹泻,也不愿见我直起腰杆。她只有一米六出头,是当年的南卡罗来纳选美小姐亚军。她审时度势后作出英明决定,像我这种情况只有一条出路。
夏洛特·范兰太太的寻夫手册第一条原则:人靠衣装马靠鞍。对于一个娇小貌美的姑娘来说,靠的是化妆和得当的举止,而对于一个其貌不扬个高腿长的姑娘来说,仰仗的则是一笔丰厚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