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抽完烟,在银色烟灰缸里掐灭了烟头。头上的灯又亮起来,康斯坦丁对我微微一笑,我也回给她一笑。
“之前你怎么没告诉我这些?”我望着她琥珀色的眸子。
“我不能把每件事都说给你听啊,小雯。”
“为什么呢?”她对我一清二楚,对我家的情况了如指掌,为什么她要对我有所隐瞒呢?
她望着我,我捕捉到她眼底的一丝深藏的凄苦。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有些事还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好。”
轮到我上大学了,爸爸和我准备开车离去的时候,妈妈直哭得天地无光,我却是一身的轻松自由。我就要离开这个农场了,逃离这充满批评责难的地方,我想问问妈妈,你不该感到高兴吗?你用不着再为我自寻烦恼了,你不该解脱了吗?但妈妈一脸的伤情。
我在新生宿舍里是最快活的一个。我每周都给康斯坦丁写信,告诉她我的宿舍、我的课程、我的女生联谊会。她住的那个热堆积不通邮,我只得把信寄到农庄,还得指望妈妈不会私拆她的信件。康斯坦丁每月给我回两次信,写在羊皮纸上装进信封,她的字很大,笔迹有些稚拙,偏斜在纸上。她告诉我长叶农庄一切鸡毛蒜皮的日常琐事:我的背痛发作了,可我的脚更糟,或者搅拌器崩裂了,在厨房里乱飞,吓得猫吱哇乱叫跑掉了。她还会事无巨细地告诉我爸爸着了凉,罗莎?帕克斯要去她们教会演说。她通常想知道我是不是快乐,以及一切相关细节。我们之间的通信就如同一场旷日持久的对话,你问我答,来来往往,间或穿插着圣诞节或暑期面对面的交谈。
妈妈的信则是,勿忘祈祷。或者别穿高跟鞋,它会让你显得太高。随后夹上一张35块钱的支票。
我大四那年的4月,收到康斯坦丁的一封信,这样写着:我有个惊喜要给你,小雯,我激动得快受不了了,你也甭问我是啥事,你回到家就能自个儿见着。
那时接近期末考试,离毕业也只剩下一个月,那是我收到康斯坦丁的最后一封信。
我没参加密西西比大学自己的毕业典礼,我所有的好朋友都先后退学嫁人去了。我也看不出让父母开上三个小时的车仅仅为了看我走上毕业礼台有什么意义,既然妈妈一心只想看我走上的是结婚礼台。我也没收到哈珀罗出版社的回音,所以取代那张纽约机票的是大二学生凯?特纳开往杰克逊的别克车。我挤在前座上,脚边放着打字机,两人中间堆着她的婚纱。凯?特纳下周就要和珀西?斯坦霍普结婚了,整整三个小时我都在听她唠叨蛋糕的口味。
我到了家,妈妈退后一步将我细细端详了一番,“唔,皮肤细洁了,”她鉴定着,“可是头发……”她摇头叹息。
“康斯坦丁呢?”我问,“是不是在厨房里?”
妈妈像播报天气一样,“康斯坦丁不在这儿做了。好了,现在赶紧上楼把行李理出来,别把箱子里的裙子糟蹋了。”
我转过身冲她眨着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说什么?”
妈妈站得笔直,抚展着身上的裙子,“康斯坦丁走了,小雯。她搬去芝加哥和她家人一起住。”
“可是……什么?她从没在她信里提过芝加哥的事。”我知道那不是她说的惊喜,如果是这个坏消息她会立刻告诉我。
妈妈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我不让康斯坦丁告诉你她要离开,不能在你期末考试的时候告诉你,你要是不及格又要重修一年怎么办?天知道,四年大学已经足够了。”
“那她……同意这么做了?不写信告诉我她要走?”
妈妈移开眼去,叹了口气,“我们晚点再讨论这件事,尤金娜,到厨房这儿来,我来给你介绍我们的新女佣,帕卡古拉。”
但我没跟着她去厨房。我低头望着带回来的行李,想到要在这里打开行李开始生活不禁心生寒意。房子里空荡荡的,屋外,收割机在棉花地里隆隆轰鸣。
到了9月,我不但放弃了对哈珀罗出版社的希望,也放弃了找到康斯坦丁的希望。似乎没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或是如何联系到她。我终于不再问康斯坦丁为什么要离开,她就像凭空消失了。我必须接受这个事实,康斯坦丁,我的良师益友,让我开始独立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