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搜检了索引卡和书架，却没找到半本有关帮佣的书。在非小说区，我找到一本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的《美国奴隶》，我欣喜地将它抽出，想给艾碧莲送去，可打开一看，发现内页已经被撕去，还被人用紫色的彩笔写上“黑鬼的书”，更让我倒胃的是这笔迹形同小学三年级学生的字。我环视了四周，偷偷把书塞进包里，我不想把它再放回书架。

在密西西比州历史区里，我查找一切和种族沾边的资料，结果只找到南北战争的书、地图，和老旧的电话本。我踮着脚想看看书架顶层都有什么书，这时我看到在密西西比流域洪水测绘上平躺着一本小册子，一个中等个头的人根本无法看到，我把它抽下，拿在手上细看。这本册子很薄，印在半透的薄纸上，用订书钉装订，书角卷了边，封面上印着“南方吉姆克劳法令汇编”，我翻开窸窸窣窣的书页。

这本册子只是按南部各州州名为序，列出各州黑人允许做的和不允许做的事，我略读了一页，纳闷这本册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上面罗列的法令既不带恐吓之词也无热络之意，只是平述客观事实。

若病人为男性黑人，不得指定白人妇女对其进行看护。

白人不得与白人以外的人种结婚，违反此法令的婚姻被视为无效。

黑人理发师不得为白人妇女或儿童理发。

有关人员不得将黑人埋葬在用以埋葬白人的土地上。

黑人学校和白人学校之间不得转借书本，但允许同种族内转借。

全册共25页，我翻看了4页，惊诧于竟有如此名目繁多的种族隔离法令。黑人和白人不得共享喷水池，电影院，公共厕所，运动场，电话厅，马戏表演。黑人不得和我们使用同一家诊所，不得在同一个窗口购买邮票。我想起康斯坦丁，我父母带着她和我们一起去孟菲斯，高速公路挤得水泄不通，可我们仍得往前开，因为中途的旅馆不允许她入住。一车的人都心知肚明，却从不挑明。我们生长于斯，我们知道这些戒规，可对此又讳莫如深，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它们白纸黑字地印在书上。

食物柜台，嘉年华会，台球桌，医院。我又把第47条读了一遍，这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有关部门应为有色人种的盲人另立一处建筑，以确保隔离政策得以全面贯彻。

我读了几分钟后便停了下来，打算把书放回去，我告诉自己我不会去写有关南方法律的书，这无异于浪费时间，可脑子里突然一个念头破壳而出，我意识到这些政府法令和西丽的卫生间举措并无本质差异，除了前者再须花上十分钟的州府签字生效。

在末页上，印有密西西比法律图书馆馆藏，看来这本册子是还错了地方。我把刚灵光闪现的念头草草写在张小纸片上掖进书页：“吉姆克劳法令何异于西丽之卫生间举措？”我把册子塞进包内，房间另一头的苏西在桌后打了个喷嚏。

我往门口走，去赶30分钟后的联盟会会议。苏西正捧着电话窃窃私语，我冲她极为友善地一笑，偷来的册子在包里脉动起伏。

“小雯，”苏西在桌后悄声喊我，眼睛睁得滚圆，“我听说你在和斯图尔特·惠特沃思交往？”她刻意地加重了你，像是有些不甘。我装作没听见，出门走进灿烂的午后阳光。我在这之前从没偷过东西，让我略感欣慰的是恰巧苏西当班。

我的朋友和我对于理想场所的定义不尽相同。伊丽莎白的是俯身于缝纫机后，致力于把她的生活缝制得光鲜体面。我的是守在打字机旁，把我平时没胆量大声说出来的异端邪说打在纸上。而西丽的是立于讲坛之后，教育65位妇女，一人三罐食物尚不足以填饱非洲饥苦儿童。玛丽·乔林则认为三罐已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