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死亡居家指南(7)

死亡居家指南 作者:(澳)黛博拉·爱德莱德


音乐是我的伙伴。它至关重要,即使说车由它驾驶也不过分。不过,音乐主要是在洗略我的大脑,淹没掉所有的思绪和细节,悔恨,沮丧,逃离途中挥之不去的疼痛。音乐会让记忆重现,那些记忆我不想回忆却又无法忘记。那些记忆我必须要带在回溯过去的路上,向北前行的路上。那些记忆自身就是音乐。

我很仔细地选了音乐。不要太伤感的。不要汤姆·威兹 ,否则我会径直开到最近的树下,果断而彻底地自缢了断。巴赫 的音乐很棒,但只适合不间断的行程里听:那些繁复的赋格曲对于错综复杂的路途或是异地的行驶来说并不相宜。我在盒子里翻了很久,大多都是封面破旧的盒带,是过去十五年为开车积攒的,这些磁带大多都讲述了这样那样的故事,虽然没有一个是合逻辑的。威利·尼尔森 版本的《格丽丝岛》是我当前最喜欢的,这里面确实有完整的故事。还有多个歌手混合在一起的磁带:达斯蒂·斯普林菲尔德 、乔治·菲姆、安德鲁姐妹、格伦·米勒乐队 。厚颜无耻的乔治·弗姆比 ,现在成了三流演员,不知道他是怎么转型的。玛哈莉雅·杰克森 ,要是我希望沉浸在威严的静谧中,则可以听一听。乡村音乐,所有类型都有。汉克·威廉姆斯 。真假嗓音换唱的歌曲。吉连·威尔茨。雷·莱维特。(《车轮上的倦意》,这个当然不能要,原因很明显。)有那么多的曲子,足够我听了。

猫王总是少不了的。十五年以来我一直没放他的专辑,没听一首单曲--偶然听到的就不算了。现在我要把这些旧磁带放入随身带着的盒子里。是再次听猫王的时候了。但我要过些时候再把他放入录音机。这是一条漫长的旅程,有的是时间听。

就这样听着像《格丽丝岛》这样的歌一路向北,歌声催促着我前进,进入到模糊的温暖中,到一个遥远但可及的地方,易逝却稳如磐石。这里有一个机会,必须抓住它,否则便会比南部的夕阳消失得还要快。抓住机会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虽然我急于抵达那里,心跳的速度超过了思考的速度,思想也不转了,但还是充满了期待。就像初次抵达那里时的感觉一样,那是很久以前了。

阿米塞斯特不在地图上,却一直在现实中,小城的四面是厚厚的雨林和青山,山脉越往外越窄,向北一直延伸,同通向约克角海峡的狭长三角地带并在一起。小城处在中心的中心,向北到新南威尔士边界,向西到海岸。我可以由南向北不带一张地图,任何人都可以,因为沿路有很多指示牌。但有时,在接近目的地的时候,我需要地图,虽然目的地的名字地图上并没有标出。上面其它的名字指出了方向,而这些地名都比较诱人:翡翠城,蓝宝石城,红宝石城。传说中的富庶之地。

在冲浪和其它海边活动的诱惑起效之前,我转向西去。有时我会关掉音乐,让汉克、弗兰克、玛哈莉雅,以及其他所有的磁带都躺在车底盘的盒子里,和纸巾、便装袋、手机放在一起,手机能不用的时候我就不用。记忆中堆积起来像雾霭的云开始散开,又一起升起。我确实不需要地图了。不用看也知道,那个夹在众多宝石名字的城镇中间的城镇已经临近了。它离翡翠城不是很远,离高速公路也不是那么远。

行程第四天的下午,我向左望去,看到一些标志和路边的三样生意:一个汽车加油站,一个木料场,最奇怪的是,还有一个花园艺术区,门前的栅栏边成排地堆放着土地神,这意味着要拐弯到达此次行程中路经的最后一个城镇,加奈特,是到达目的地前的最后一个城镇。道路两边的树丛里伸出招牌,是拉扎勒斯拖车和露营车的广告,我加快了速度,前方还有三百公里。这个招牌已有五十年的历史,外皮脱落,褪了颜色,上面密密麻麻的还有来复枪打出的洞孔。两公里后我把车速减下来,一直盯着窗外。视野里没有任何车辆,自经过前一个城镇以来,我都不记得遇到过。

我知道自己到地方了,或者说已经很接近了。标志上并没写明具体是那里,但我一直慢慢向前开着,然后在左边看到树木间有一条断带,拐过去后又经过了拉扎勒斯废旧汽车收理场,这时候我知道路走对了。道路蜿蜒曲折,随后有上升的坡度。在接近路的尽头,我知道自己该进入那一大片山谷与峰峦了,还有缓缓流淌的小溪,分布在前方不远的克勒蒙,南边刚路过的翡翠城,还有西边不打算去的阿尔伐城。道路弯弯扭扭的很有意思。太阳将落,强烈的光线撩拨着我的眼睛。我早已把地图丢在了车底盘上。

二十年前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一辆汽车把我扔在拉扎勒斯招牌旁的路上。我沿着公路向阿米塞斯特走去,并不在乎要走多久。那里几乎没有汽车,我记得一辆都没有。就像走入另一个时空。也许是因为胶橡树枝繁叶茂得惊人,像天空伸入大地的船锚。也许是因为空气更为凉爽,或是星星点点不断变化的日光,光线有的深,有的浅。也许是因为从浓密的天幕飘落的树叶要比平常的叶子落得更慢、更富于梦幻色彩。或者是因为远处鸟叫的声音隐秘而富于音乐感。这里超越了时间,其它地方与它相比都显得粗俗。这里并未在地图上标出,因此似乎也相应地带上了一层童话的色彩。

当然,那时我还年轻,所以会那样想。我是众人口里活生生的谈资。十七岁,怀了孩子,一个人。我又和母亲吵架了。我还没和男朋友凡吵架,他消失后我一切机会都没有了,这也印证了母亲初次见他时便一直持有的疑虑。母亲越是劝我堕胎,我就越是坚决反对。最后我才明白,她是只是出于焦虑,出于沮丧:我抛弃了所有教育机会,被一个婴儿拖累着,而自己还没长成大人。而我的世界却满是理想、梦想和可爱的凡,不由自主地跌入他那更为成熟和广阔的世界,那里有音乐、诗歌,还有城市中心的光怪陆离。

那天早上,我从凡在新城的住所醒来,发现他那点单薄但浪漫的家什没有了。感觉像被疑虑捅了一刀,随后几天里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也找不到他,于是疑虑得以印证。那时堕胎已经太晚了,去承认母亲对他的偏见是正确的,也太晚了。

我说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相信,凡回到了北部自小长大的城镇,相信他那富有表演才华的一家仍在那里生活。我所能记得的只有一个痛苦的信念,那就是北方的阿米塞斯特是我可以找到他的地方。或者是他可以找到我的地方,还有我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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