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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居家指南(10)

死亡居家指南 作者:(澳)黛博拉·爱德莱德


再过三四年,他很有可能会讨厌这类东西,也有可能吃烦了。等到他十二岁,很可能变得既酷又时髦,比如只去有聒噪电子游戏的地方吃饭,像是叫“极端地带”和“扫射箭”这种名字的地方。或者他会一个人出去,或是和朋友一起出去。也就是说,我不在他身边。他的母亲不在旁边。十二岁的时候,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也没事儿了。那时我会考虑“走出去”。像是个约会,一个真正的约会,和下班后在米切尔酒吧的古怪夜晚不同,不会听那些流浪者和梦游者吸干了氧气般的歌唱,不会只顾着躲避他们模糊的酒气熏天的性要求。

桑尼抬头看着我,打断了我的思绪。他放下了笨拙的玩具,皱起眉头,问我怎么了。

没什么,我说。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看上去很难过。

难过?

或者说是气愤。最后这个词带着一丝伤感。也许我仍然气愤,也许只是有点恨意,在发生了之前所有的一切后。

心乱如麻。要埋葬你的绝望,把它抛在脑后,活在当下,这是孩子们通常都有的表现。我告诉桑尼我并不气愤,也并不难过,轻轻拍了拍他闲着的一只手--另一只手又拨弄起了玩具--然后握住他的手。这是个鲁莽的动作。八岁也意味着公共场合拉住母亲的手是应该禁止的。

之后我开始注视起了他。他脸色苍白。难道眼睛下面发灰仅仅是我想象中的?随后我注意到他没吃汉堡,仅仅咬了一口,薯条也只吃了一半。

嘿,我说,你感觉如何?

他耸耸肩。在八岁的行为方式上这可以指任何状况。很好,或是非常糟。我知道小孩子并不是每次都能意识到身体不舒服,不知道用什么词来确切地表述哪里难受。可能带着这样那样的异样昏昏欲睡,这却能把孩子的母亲逼疯,抱怨无从发泄,甚至会有奇怪的、过分的举动。

你觉得难受吗?

不难受。

张开嘴,把舌头伸出来。

他刷地把手抽回去。才不呢。

快点,张开嘴,我看看你扁桃体是不是发炎了。

他双手交叉在前,向后倚靠坐着,仿佛班上每个人都在等侯时机从角落里跃出来嘲笑他。生病一点也不酷。看上去像生病就更不酷了。被人看到乖顺地受妈妈照顾,这简直让人冒火。

然后我只能问,到底怎么了。又是耸肩。我问他是不是不饿。他摇摇头,把食物推到一边,看着我,然后目光转向别处,然后说,

你确定阿尔奇不是我爸爸吗?他不能做我爸爸吗?

啊,是这个问题。这个小小的大问题。内疚。痛苦。心酸。无助。以及单身母亲所熟悉的其它成百上千的负面情绪,正是她妥协了自己的原则,带孩子到麦当劳的原因。

我试探着戳了戳他的汉堡。汉堡没有反应。通常都是这样。它在托盘里生着闷气,一点也不快乐。从一边流出来的鲜亮桔红奶酪已经化为一摊。是为了泄愤才这么做的,无法否认桑尼缺少父爱,这让我绞痛而内疚,也让我决定要把这个汉堡毁容。

桑尼有了破坏汉堡的精神。孩子就是这样,极易适应,情绪很快就会变化。我们一起奚落面前的这个东西,同时赞扬一下汉堡胚那悠悠球一样干硬的两半,抽出其中腌制的黄瓜片,以每个澳大利亚孩子的传统方式对它揶揄一番,然后以夸张的怀疑态度对剩下的部分嗤之以鼻,剩下的已经不像个汉堡样子,而像是我用来把他的画固定在冰箱门上的巧妙磁铁。他建议说我们把剩下的这个东西带回家,在它后面粘上磁铁石,就可以做冰箱扣用了。我同意。而且这东西也不会长霉,喷上所有的防腐剂就可以。

我们的笑声让气氛轻松了很多,桑尼用拇指和食指夹起汉堡,另一只手捂着鼻子,有模有样地走向垃圾桶,这让我们受到了服务员阴沉的目光,我知道我们该走了。

但是,还有比麦当劳更糟的事情。如果我知道下面要发生什么,我会留在那里。我会每天都在那里吃汉堡。我会在推门走向高速公路时看到浮沉的霞光时转回去,从这个地区车流高峰时缓慢拥挤的高速路上大步回到麦当劳的柜台,点十几个巨无霸,几升可乐。再要二十斤薯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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