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阿尔奇让我气急败坏的地方现在却让我喜欢起来。我并不是指宴会或聚餐上在坐满了乳沟比我深的女人中他调情的倾向。也不是指他每周和其他男人还有喜欢橄榄球的半职业选手粘在酒吧里。也不是指他总忘记家里人的生日和纪念日。如果这场婚姻要破裂,那原因应该是细小而可见的,比如说袜子放的不是地方,或是学校午餐盒忘了带了。这是家庭这样一个毛线编织里不起眼的一针。也许这个毛线编织随时间的推移而织得歪歪扭扭、针法也不对,但是,好在有我这根毛线,把整个织物串了起来:购物、付账、孩子们的活动、孩子们的牙医预约、她们的游泳课、陪她们在公园闲逛什么也不做。
然而,现在我看到了自己所渴求的品质。也许阿尔奇对家务的冷漠是一种控制,自我控制、敬而远之的能力。这个我做不来,因为自己永远只盯着面前厨房操作台上的面包屑、冰箱里的空牛奶盒,以及篮子里与日俱增的脏衣服。
有一次我在广播里听到一个著名演员的访谈节目,谈的是她破裂的婚姻。当被紧逼着说出破裂原因时,她直截了当地说:衬衫。我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了。这个标志已婚女人在婚姻关系中角色的符号,从未明文规定却又无法避免。婚约里没有一个条款规定要照管男方的衬衫,但是女人们接管了这个工作,于是衬衫们按照洗涤要求被浸泡、熨烫,崭新而笔挺地挂在衣架上,等待下次到雇佣世界里巡游。只有坚定的女权主义者才能抵挡住衬衫的猛烈攻击。
我的生活倒不受衬衫的影响,因为阿尔奇工作时的着装比较随意。即便是受衬衫的影响,我也不会把衬衫撇给他不管,因为虽然他是个家务盲,他给予我的远远多于我应得的。不过有时候我确实看到有离开的可能性。我怀疑他是否理解,这么多年来我这根线绷得是多么紧。现在有一根要剪断了。如果是在边缘,那我仍然无法退却,无法不做家庭的司令,他们说我什么?我猜是操纵狂。不过似乎有另外一些意义。只是我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罢了。
不知道女人从家庭消失的话会发生什么。另一个备选的女人代替她的位置?一个月嫂,还是一个妻子?虽然阿尔奇有时会和其他女人调情,我没发现他急于想成就什么。那样不符合他的为父之道。我知道,有他母亲和我的母亲帮着,而且我的母亲会把生活收拾得比我都好。随后,一个新伴侣也许会出现,这要看艾斯黛拉和黛西的反映,然后可能会有婚礼。我个人倒希望这个人是夏洛特,阿尔奇的兼职簿记员,在我看来这比较顺理成章,虽然我试着和阿尔奇谈过此事,但不欢而散。我喜欢夏洛特,我喜爱她。她是个安静的年轻女人,正在攻读商业管理方面的学位。她的工作是底薪加提成,而且我觉得她从未做过松糕或打过法式编织。她一周来一天,在阿尔奇的小屋(也是他的办公间)角落里工作,发出支票,同供应商结算,就税收上所有的文书进行解码并分送,阿尔奇觉得这些文书特别难以理解。艾斯黛拉和黛西喜欢夏洛特,我和阿尔奇外出时她们只同意让夏洛特照看。如果夏洛特嫁给阿尔奇那将是再好不过了。
哦,那也将是残酷的。另一个女人将两个孩子送入少女时代,送入成年时代。在她们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呆在她们身边,买最贵的护发产品,就皮肤护理提出建议,容忍十几岁的女孩子对能多益 欲罢不能,或是对素食的着迷。假装懂得“我的空间” 是多么至关重要。在她们的男友抛弃她们时呆在她们身边。对她们的手机账单咂舌。对她们新扎的穿孔摇头。每天,对她们说,她们是多么美。她们多么受宠爱。
残酷。艾略特原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我找到了大学时《艾略特诗集》的复印本,准备用他晦涩的诗句进一步折磨自己。但是,当我再次读到《荒原》,我不得不承认艾略特先生是对的:正是冬天让我感到温暖,不过是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把我包裹在延迟的动态中,使我远离冰冷的记忆和欲望,于是在期待春天的温暖时,灵魂不会受到它们的绞割。
一阵风袭过,紫藤的花瓣雨点般散落在阳台上。打开书房的窗迎来花的味道。我听到隔壁兰姆特先生手推车的吱吱声。这个时节他对花园尤其下功夫: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他会扫干净所有的落叶和落蕊,对我的杂乱地怒放着的藤枝骂骂咧咧,彻底剪掉所有越过篱笆溜进他那边的卷须。他今天没有除门前的草坪,也许是在修剪,山梅花树篱是他的主要对象。白天我从来没有闻到过山梅花的味道,但有些晚上整片空气里都充斥着它的气味。不可能只是兰姆特先生那点标本般的山梅花发出的味道,天气更暖和些的时候他每个星期都要修剪一番。
冬天很快将成为一个寒冷的回忆。风的气息这样告诉我。一定是种在信箱周围的小苍兰。它的香味总是让我充满了奇怪的渴望,一种不安而痛楚的期待。也许是因为它带有夏天的承诺,而夏天是我最喜欢的季节。我记得去南边海岸的铁路沿线上、沿路空地上开满了小苍兰。这些花能够立刻让屋子充满一种气息,充满野性而让人感到舒服。它们会让人想起很多事情:小时候南海岸沙滩上疯玩的假期;和朋友们在度假小屋里过的周末;还有我们最初来这里居住时我帮着设计、栽种、养护的第一个花园。那时还没有花园:房子就那样傲视在一片狭长的野牛草地前。曾经有个西尔斯升降旋转晾衣架,年岁久了就动不了了,除此以外再没有其它什么。我们买来一簇簇野苍兰,在草地中开辟出几条歪歪扭扭但却实用的小道,露出从前花坛模糊的轮廓,然后这里那里种上苍兰。
多年以来,每个春天我都会赶上它们的第一缕清香,感觉仿佛是在内心深处轻轻刺戳了一下。一种独特的身体上的疼痛,这种疼痛总会让我有片刻的激动,虽然我说不清楚究竟是想流泪还是想呐喊还是想大笑。这个季节性的感觉已经习惯了,也不再过多的思考。直到现在。因为现在我闻不到这些花的香气了,然而确切地形容这种香气的意义似乎很重要。而且不仅是苍兰。所有的春花都在奚落我,它们烂漫得如同明信片里的一样完美,这种完美如同暗中蚕食白天的记忆和欲望。它们似乎全都从死亡之地冒出,从那片我曾经狂欢的花园里冒出。
身旁书桌上的电话响了。
喂?
另一端没人回答,但我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我怀疑这是那个让电话响几声,不等我接起就挂上的人。
喂?我声音大了些,但另一端并不因为我的叫喊而回答。我啪地一声挂上了电话。不知道会是谁。从来电显示看,那是个私人号码。
我合上艾略特,比以往更加小心,把它放到床头橱上的一堆书里。它们很可能不会再回大厅里的书橱了。
亲爱的德丽雅:
唐对我很好,我的丈夫多年来只顾工作,忽视了我。你仍然没有建议我是不是要漂白蕾丝桌布。还有红酒,粘上了绿色斑点,是唐打翻了他的鳄梨明虾弄上的。
怀疑者
亲爱的怀疑者:
唐,唐,唐。全是唐,是吗?为什么你会被那么笨手笨脚的男人吸引呢?我建议你了断同唐的关系,专注于你的丈夫。也许他工作过于努力了,因为你是个要用蕾丝桌布、做鳄梨明虾的女人。你是怎么想的?现在不是1975年了。把一个古董级的蕾丝桌布浸到漂白液里当然不行了。用大量的盐,冷水,然后在太阳下晒一天。告诉我你的后续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