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塞斯特市中心在山谷中,街道曲曲弯弯地伸向主要的公路,店铺簇拥在几下里。街道上种满了树,另外,城西有大片自然稀树草原般的空地,一条迟缓的河流悠然于草地之上,两岸长满了柳树和芦苇。秋天的时候这里非常迷人。凉爽的季节里它近乎完美,夏天大树连荫,给人以清凉的感觉。小城主街道两侧有很多繁茂的棕榈树,临近傍晚总会挤满羽毛亮丽的长尾鹦鹉,不厌其烦地堆积食物,刺耳的叫声里带着贪婪。它们大胆地在路面来回疾驰,迫使我不得不左右猛转弯,以防撞到它们。
赛天堂,一个小型家庭汽车旅馆,仍在那里。房间安静而宽敞,房前花园里棕榈树茂密成荫,旁边有一个游泳池,还有一条和善的看门狗,我一停下车就看到它了。当然不是从前的那只--那只还活着的话得有十六岁了:纽芬兰拾獚能活那么久吗?前台的女人并不熟悉,不过她告诉我,旅馆没有易手。
你老家悉尼的?
差不多,靠北一点,人们都知道那儿。
没错,我说。很多年前我曾在这里住过。
哦,那你是来度假的?串亲戚的?
可以这么说吧。
我走进旅馆的房间,把包扔到角落里,身体扑到床上。在床上躺了很久,休息,思考。直到天黑了,我不得不起来把灯打开。
我看到米切尔在楼上自己开的酒吧里。好像他在面试一个新钢琴手。意识到这一点,我便准备踮着脚向外走,可是他挥手示意我留下,也不问我喝点什么,就给我倒了杯酒。
这是克里斯。他冲坐在酒吧里的男人点点头。他有可能在这儿演奏。
克里斯伸出手,与我握了握。侧面看,他的脸瘦消,古铜色,但他转过身来后,我看到另外一面长满了深色胎记,像草莓籽,或者说更像树莓籽,从鼻子延展到耳朵,直到发髻,他的头发是黑色的卷发。他继续讲。
我会按顾客要求弹,但是有几首我不弹。
很好,米切尔说。
《你要记得》。
好的。
《风中之烛》。
可以。
尤其是《钢琴师》。想想吧,比利·乔尔 的曲子一概不弹。一个音符也不弹。否则我立马从大门走出去绝不再回来。
好,没问题。
我瞥了米切尔一眼,听上去他似乎都默许了,但他似乎没有注意这些。他的袖子挽到肘部,擦着葡萄酒杯,时不时把酒杯举到灯光下,近乎夸张地检查有没有擦干净,仿佛比起眼前这个乖戾的人屈尊俯就要弹的曲子,他的心里有更重要的事情。
克里斯似乎松了口气。他略作停顿,呷了一口酒,继续说,
除此之外,弹什么都行。摇摆乐,爵士乐,乡村酒吧乐,乡村乐,布鲁斯蓝调,能叫上名的都行。巴赫,李伯瑞斯 ,米尔斯夫人 ,任何人的音乐都行。
米切尔停下手中的活儿,儿歌也行?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行?哪天晚上工作都行,不过要合理。圣诞节什么的希望能休息。平时工作日可以不休。
四、五点前一般开不了门,米切尔说。除非酒吧另有用处。
啊,那是另一回事。婚礼仪式、订婚仪式、二十一岁生日派对不弹。受不了那些人。他们觉得地球上任何曲子你都该知道,要是你不一次连弹几个小时的伯特·巴哈拉赫 他还跟你急。
米切尔耸耸肩说,他们通常会自己带音乐过来。葬礼呢?有时候这里偶尔会有送葬的。一般人比较少。只有爱尔兰人和英国人的葬礼会呆上一阵子。
葬礼上我可以弹。肖邦,没问题。醉醺醺的爱尔兰音乐,《伦敦德里小调》,我都可以弹。我喜欢葬礼。克里斯站起身,看看手表。他抖身套上夹克,伸手同米切尔告别。
明天晚上……米切尔刚开口。
七点见吧。那个时候到差不多。克里斯向我打了个招呼,之后离开了。
我举起酒杯,眼睛盯着米切尔。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问题表明了完全且永远的陌生。发现事实的惟一办法就是等待、倾听、观察。不巧的是,米切尔是个慷慨的主人,这也意味着几个小时候不停地喝酒,所有的酒后劲儿都很大。他的一杯马格丽塔鸡尾酒我可以喝一个小时,但却受不了这个漫长的晚上进酒的速度。如果他看到你喝的太慢,就直接伸手把杯中剩下的倒掉,再换另一种,溶解力更强的。一杯菠萝代基里酒,酒劲儿是平日的三倍。这样做的惟一好处就是,这些酒让你的舌头麻木,却让他的舌头更灵活,好像酒后吐真言的是他,而实际上我看到他除了一杯浓柠檬水之外什么也没喝。所以你要听完所有人的变迁,城里的,城外的。颇有意思,但却不知道第二天醒来是否还能记起任何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