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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居家指南(16)

死亡居家指南 作者:(澳)黛博拉·爱德莱德


这是个静谧的夜晚,只有五六个老主顾坐在靠窗的几张桌子旁。酒吧里一只金丝雀在笼子里懒洋洋地鸣啼。米切尔背后的墙上,一溜儿镜子反射出甜酒和调酒饮料宝石般的颜色,薄荷酒,红石榴汁,茴香酒,这些异域的东西稀疏地摆在那里,而我的身后,敞开的窗边,羽纱般的窗帘在温暖的微风中舞动,裹起盆栽的棕榈树,又倏地松开,轻轻地,无声地落下。

这种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一代又一代的男人们总喜欢坐在酒吧里小口喝着啤酒,背景音乐只有电视界低沉单调的声音。这里是圣所,你不会受到任何要求,也不会被盘问。这是个封闭的庇护空间,同时又是一个公共空间,喜欢的话也可以找人聊聊。这样一个宽松的环境,可以任凭一个人随意畅想,不受注意,也没有最后期限、时间限制或是承诺义务。同时,还让他们的女人沮丧得发疯。

我依然沉默,间或在米切尔转身放酒杯或摊开抹布时从镜子里看看他的眼睛。他给一个顾客倒上啤酒后,我开口问他。

那个克里斯什么背景?家是哪儿的?

但米切尔蹲下去,打开其中一个冰箱,然后慢慢站起身,接着他问,

这么多年,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他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并不在意答案如何,似乎不需要回答。他知道为什么我会回来。

去大篷车了吗?他接着问。

还没有。准备明天去,我回答。

总算到了,对不对?

我明白。

他那希腊水手帽的帽檐下,鬓角的卷发已经灰白,脸上的轮廓更分明,但我仍能老远就认出他,无论在哪里。

除了把你那些发给你以外,这么多年我他妈真不知道怎么处理那地方。不过,他转而说,你看上去都没人样了。

我知道,我说。两边乳房切除了就这样。尤其再加上二期手术。动的肝脏。有肿瘤。另外还有工作。我现在就排队等着吃圣餐,最后的大餐 。永远吃不完的那个。

米切尔最终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他放下手中正在擦的玻璃杯,把抹布扔到一边。

哦,德丽雅。我知道你会回来,但不是这样回来。

谁愿意这样呢?

他凝视着我,似乎要看尽这些年里的变化。

你一直没找到桑尼的父亲是吗?

没有,也找不到了。

那天晚上第一次见到凡,我就被他迷住了。他在一个三人乐队里弹着吉他,一边唱歌,一边用一些即席趣闻和笑话愉悦周围的一小群人。这是个大学生三人组合--现在回忆起来觉得他们鲁莽有余,技术不足,不够精致,便用狂热来弥补--不过当时我只有十六岁,也没见过世面。他二十二岁,比我认识的同龄男生更有魅力,更有自信,那群男生只会猪一样的哼哼,身体晃来晃去,要是和他们出去,他们买瓶岛屿酷乐 给你,还觉得自己大方得不得了,然后整个晚上就把你晾在一边。

这里既是咖啡店,也是酒吧,我本不该来这里 ,但学校足球队在大学球场上比赛,我遛了出来,在新城里闲逛。这里灯光昏暗,吧台上放着蜡灯,桌子上放着蜡烛。我听了一段音乐,然后冒险走进酒吧。我向吧台要了一杯红酒,把一元钱递给那个面无表情的服务员,这时有人在我后面小声说,

你确定自己十八岁吗?

我转过身,看到那个吉他手。从下往上近看,他的头发柔顺光滑,胡子刮得很干净:眼睛在深黄色的发间显得越发明亮。我的第一感觉是,他看上去像耶稣基督,第二感觉是,这太愚蠢了,因为没人知道耶稣长什么样子。

当然过十八岁了,我撒了个谎。

他能注意到我,这让我非常高兴。他手里拿着酒杯,跟我回到餐桌旁,没等我谦让就径自坐下了,这让我激动万分。他介绍起自己。

凡,我说。这个名字挺特别的。

啊,我改过。

改过?可以自己改名字吗?真了不起。

我爸妈叫我伊凡,几年前我改成了凡。和凡·莫里森 一个名字。这样更能反映出我的个性。

嗯。确实,我说,装作知道凡·莫里森是谁的样子。

你喝的什么?他问,虽然一看便知道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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