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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居家指南(19)

死亡居家指南 作者:(澳)黛博拉·爱德莱德


在阿米塞斯特的第二天,我呆在汽车旅馆里。外面的天气甜美而诱人,北方的秋天是如此的爽朗。不过,我花了很长时间洗澡,用尽了旅馆里少得可怜的洗发液和沐浴液。用其中两条浴巾擦干后,我用第三条遮住身体,没有穿浴衣。我躺在床上浏览当地的各种宣传小册子和干洗店、中式快餐店、宝石矿一日游的广告单。我突袭至微型酒吧,想要一小杯巧克力,但却点了杯袋装茶叶泡的茶,之后是一杯速溶咖啡,掺着存放已久的牛奶,然后把这两样东西都倒进了洗手间的水池,同我想的一样,它们味道很难喝。最后我穿好衣服,拿上一瓶矿泉水到阳台去,那里可以俯瞰开满睡莲的池塘,还有围在栏杆里的游泳池。旁边有空地和狗屋留给那只恹恹欲睡的拉布拉多犬。

我必须要想想如何去米切尔露营车公园,回到我的大篷车去,不过我要一步步来。我坐下来,脑海中回忆着路线,那里我住了八年,随后十四年没有再见过它。我要从这个汽车旅馆开车出去,向左拐,向右拐,之后再向左拐。直直走,不到五分钟就能到那儿。那里会有一个标志,“阿米塞斯特露营车公园”,也许招牌已经退去了颜色。之后要穿过前门的篱笆,穿过碎石路,经过米切尔曾用来做办公室的屋棚,我要沿着棕榈树林的边缘到洗衣服的地方。

就停在那里。不再向前走了。

我又拿了一瓶水和巧克力薯片味饼干。吃了其中一半,另一半丢给了拉布拉多狗。

住在那里的时候,我非常喜欢那个洗衣池,虽然它很古旧。其他的住户中,那对老夫妇在车房后装了个胡佛双缸洗衣机,退休的理事会成员每两个星期便把要洗的衣物带到自助洗衣店,一群从马戏团分流出来的年轻人,总在到处游走,晚上睡在露营车公园,平日用马戏团的洗衣机。所以,除了游客以外,我是惟一一个使用洗衣房的人,而且我把它视作自己的领地。我把衣物泡在其中一个筒内,用一个旧木勺来回捣,漂洗过后用手拧干。要是衣物太脏,我就点燃铜丝,放入木料和旧报纸,整个地方看上去感觉像个实验室,强力的液体嘟嘟冒泡,化学烟雾围绕其间。我成了巫师的徒弟。自己对付这些物件,谁知道能做出什么来?

当然是干净的衣服了。生下桑尼后,我常把他放在门前的篮筐里,这样太阳就可以亲吻他的脸蛋了,而我就在一边又洗又搓又拧。那时我一洗就是几个小时,床单、婴儿毯子晾在洗衣房后面的旧衣绳上,太阳落山前收起一堆堆吸满阳光味道的衣物,铺开旁边的熨烫板,熨好床单、茶巾之类不必要熨烫的东西。我知道这很无聊--好像一个婴儿也会在乎自己的东西是否好好熨过似的--但我每次都这样。桑尼的棉布围嘴儿和草地围垫我熨起来比真丝衬衫或长裤还要仔细。似乎这样做很重要。就像他再大些时,出门不能光脚也很重要。我从来不会让其他人误认为我是开垃圾车的,也不要谁对我或我的处境产生怜悯。也许正是因为熨衣物这样下功夫,米切尔开始让我做清洁员、管理员、全天候看管人,他在城里做起了新生意,总是长时间在外。或者也许他观察力更敏锐。

今后不容易啊,只靠着单身母亲那点补助,我生产几个月后他这样说。

补助刚开始发,因为我住的偏远,而且政府效率低也是常事。当时每两周的周四我都在城里的邮局等支票,第一个到银行里排队。桑尼大了,除了牛奶、婴儿服还需要其它东西,这些花费我想都不敢想。

就算我帮点忙,米切尔说,我们两个都假装不把它看作是慈善的救助。

米切尔却没有告诉他雇了个人修整露营车公园的草坪。一天早上,桑尼在我旁边的婴儿车里,我跪在门前除杂草,在这样一个暖湿的季节,它们似乎一夜之间就顺着小道溜了进来。我在洗衣房里找到了一把发钝的整枝剪,没用十分钟就满头大汗,双手发酸了。这时一个开着草坪车的男人停了下来。他走出来看了看我,然后拿出了一把长手柄的大剪刀。

这个更好用些,他说着,把剪刀递给我。

不错,我说,把旧剪子扔在草坪上。很随意地接过大剪刀。转身背对着他,把婴儿车推走。

很高兴认识你,他叫住我。我叫阿尔奇。

他没有在意我粗鲁的态度,后来每次见到他,他只是挥挥手或说句你好,然后继续除草或修剪。米切尔只是让我把所有东西都摆放整齐,所以我就退到草地边上。我可以把地面打扫干净,让阿尔奇做修剪之类更专业的工作。一个蒸笼般的下午,我推着婴儿车从街上回来,又热又累,迫不及待地想喝杯冰镇啤酒,那是我藏在小冰箱里的一个小小的奢侈。我看到阿尔奇满头大汗,修剪着大门旁的无花果树。天那么热,也顾不得啤酒的多少了。我给我们两个一人拿了一罐啤酒,坐在树荫里赞赏着他的劳动成果。从那之后这差不多成了习惯。很快我开始盼望这样喝酒聊天,并带着一种谨慎的态度。他从未提到过女朋友,实际上,虽然我们知己般地聊天,两个人却都没有谈到过个人感情,那个时候还没谈到。后来他对我说起遇到过的一个女人,但那很难,好一段,分开一段。确实很难。

很难?什么意思?我问。

这么说吧,他说。有竞争对手。

你是说她另有人了?

差不多。

那她为什么不选择一个,你或他?

阿尔奇大笑起来,我第一反应是,也许她的另一个是个女人。我的问题听上去既迟钝又狭隘。

那不大可能。她爱着的是一个死人,我只能这么说。我已经有点厌倦了。

他靠着椅子的后背,闭上眼睛,长叹了口气。我很想问个究竟,他开始哼起不成调的曲子,温柔地爱我,忧郁地爱我 ……

不会是珀尔吧?我问道。

你认识她?

当然了。我来这儿不久米切尔就建议我去她那儿了。我这里的书一半儿都是从她那里得到的。

珀尔是个肤色黝黑的漂亮女孩子,梳着雷鬼头 。她开的换书店--也是她白天的工作--就在她家的前厅,仿佛是个微型的“优雅园” 。她晚上的工作是主持阿米塞斯特及街区猫王歌迷俱乐部,街区范围很大,她要转很久,组织富有创意的探寻猫王足迹活动和纪念演出,恰逢猫王生平大事记时组织聚会交换东西,组织猫王歌迷们举行的任何其它活动。我觉得自己欠珀尔很大的人情,她让我随便翻看自己稀奇古怪的图书--大多数书都是从义卖集会、街边市场、跳蚤市场淘出来的,简直是白送给我。如果她和阿尔奇……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我绝对不会与她争的。

也就是在那时,我跟他说起凡--当然,凡已经成了臭名昭著的人物,他也已经听说过所能了解的一切了--也就是在那时,我明确地说,不会再有男人那样渗透到我的灵魂了。

后来,桑尼非常喜欢阿尔奇,事情变得更加难办。几年里,我都犹豫不决,想到我和阿尔奇如果真的成为一对儿,想到有这种想法也许仅仅是因为这会让我和桑尼日子好过些。想到如果我同意搬过去和阿尔奇一起住的话,也仅仅是因为这样对我来说很合适,桑尼日渐长大,大篷车也日渐装不下了,却不是因为我需要他这个人。想到其实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心里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翻腾,像轮子里打转的老鼠。奇怪的是,阿尔奇对此并不焦急。也许这是读那么多书的结果。进入到另一个人的困境或问题或噩梦中很容易,却无法面对并解决自己的问题。

我只是把自己认为桑尼应该知道的东西告诉给他,因为我发现,完全的诚实,对于孩子来说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有一天,他的金鱼--一个住大篷车的母亲所能为孩子买得起的最佳宠物--漂在了鱼缸顶部,并且开始腐烂。桑尼似乎尽力接受扎珐 死去的事实,但是把鱼庄重地埋在沃土里--就埋在大篷车附近的一块地,旁边有一棵新栽的香蕉树--这样会有虫子,细菌,还有其它腐蚀成分攻击金鱼,这个事实让桑尼抽泣了好几个小时。

所以,关于他的父亲,我只告诉他部分筛选过的事实。编辑过的故事。《读者文摘》版本。这足够了,只不过桑尼已经八岁,越来越注意到大多数家庭都像故事书里一样有爸爸妈妈和孩子。没有爸爸的孩子几乎不存在。我估计他的问题源于操场上有人奚落,或是其他孩子天真但残忍的质问,或是老师们的要求里经常引起的暗示。一般手工课上,爸爸们总要加入帮孩子做太阳系模型的队列,或是在义卖会上,总是爸爸们给烤香肠翻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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