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死亡居家指南(20)

死亡居家指南 作者:(澳)黛博拉·爱德莱德


并不是因为父亲节桑尼才会在那个麦当劳的下午问那个问题。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除了早些时候我们吵过嘴,虽然错在桑尼,我生气是应该的,我却仍然感到内疚。那天早上我在洗衣房的时候他自己跑了出去。他想去马戏团看朋友,我告诉他现在没空,过一会才能带他去。我清扫地面,清空垃圾箱,做完兼职工作里的其它杂事。晾衣服的时候我让他帮忙,之后我们会一起去城里,还上图书馆的书后,就去马戏团。塔拉和其他朋友在举行聚会。但是,我回到大篷车的时候,桑尼不见了。我找到马戏团,怒气平息了不少,但没有完全平息。我把他从朋友堆里拽出来,他又哭又叫,说我是天底下最坏的妈妈,说他恨死我了。回到家时,我厌倦到极点,累得精疲力竭,几乎是把他从车门外扔进去的。

这种时候我总会想,如果一个父亲在场会怎样。桑尼会乖一些吗?我会不那么生气吗?接下来的清扫工作,我摔摔碰碰的发出巨大的声响,扫完户外烤肉要用的地面,用水冲过洗澡的地方后,我冷静下来。朝大篷车里看看,桑尼正坐着用一副纸牌玩游戏。我以为他还在生气,或是闷闷不乐,或是要在接下来的一天里用沉默对付我。相反,他朝我笑笑,仿佛所有的愤怒都不过是一阵微风,吹来又飘去,你还没注意到空气的流动,它就消失了,内疚与母爱以同样的分量在我心里搅动,这样的时候总是如此。我想起他还没吃午饭。

想不想去麦当劳?我问。算我请客。

那天傍晚我们回家的时候,桑尼又绷起脸来,我意识到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不过那时我已经决定好了。那个晚上我有一个令人吃惊的安排,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们坐在户外,阿尔奇和我在铝质的折叠椅上,桑尼踏着滑板围着我们绕来绕去。手里拿着凉爽的饮料,微温的空气拂面而来,长尾鹦鹉在棕榈树上彼此爱抚着,啼叫着,在渐起的夜色里俯冲,对我来说,向他们宣布他们最想听的消息,这是绝好的时刻。桑尼会得到他想要的爸爸。阿尔奇,这个我拒绝了太久的男人,会得到我。

回到城里之前,我们在主路前左面的岔道下了车,沿着一条笔直的路向前走,两边树木更高些,树叶也更稀疏,似乎有些孤单,直到走到一片墓地,墓冢像疹子一样散落在干燥而平坦的土地上。这片墓地没有围栏,排列也没有规则,以大树、灌木和一块大砾石为中心延伸开来,那块砾石仿佛永远是土地的一部分。我总觉得,对于一个只有两万人口的城镇来说,它似乎太大了。我总在想,人们来此是为了死去吗?一百年前他们最初兴建阿米塞斯特的时候,是否标出了这块地让亡者与生者共生?

我们沿着路走了五分钟,面前的一条小石子路通向散乱的墓碑和生锈混沌的牌匾。虽然这个地方干燥、荒凉,却远非是一个萧索的墓地。一片片小树林,一堆堆石头,一簇簇灌木,让这里看上去只像是稍做过策划,绝大部分是自然排列的。墓冢偎依在大地的怀里,仿佛生来就属于它。我领着桑尼的手,转向小路上的岔口,继续向前,直到尽头。这里有三个立着花岗岩大理石碑的坟墓,其中一个粉红色,闪着金光的字母记述了桑尼曾祖父母的一生,艾薇和阿瑟,还有艾薇的母亲康斯坦斯。这是桑尼在这个城镇里除我以外最亲的亲人。

那时,我简单而明晰地告诉他关于他父亲的往事,向他解释说躺在我们脚下的人是他父亲的祖父母和曾祖母。向他承认我怀着他的时候曾和母亲吵架,之后就再没有见过她,现在也不让她来看我--或是说我们--虽然她定期总给他寄礼物,我也会把他画的画儿、做的卡片寄给她。

我跟随着你父亲的脚印,我说,或者说我想我是这样做的。我真傻。

你怎么来这儿的?他问我,之前他没有说话,我还以为他要不满、生气,或是要求直接去他外婆那儿。

我做公共汽车来的。

什么样的公共汽车?

我笑了。大客车。沃尔沃B59。白色的,有绿色的边。

之后,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再多的话似乎都没有必要,而且他似乎也不想听。所以我们只是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牵着手,感受着落日在后背的温度,凝视着那几个标志着他父亲家族的坟墓,那个也许他永远不会见到的人。

我们以后去外婆那儿,我说,她叫简。有空就去。

我要宣布的其它消息,要留在那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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