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气的是,乱臣贼子们“转正”成为诸侯国君还不罢休,他们竟然还好意思觍着脸,满嘴大讲仁义道德,硬装体面!可是,话说回来了,既然窃国贼可以做掉国君,篡夺政权,谁又能保证别的臣子不会以他们为榜样,干出同样的事来?所以庄子警告说,别看现在你张三是君主,吆五喝六;李四和王二麻子是臣子,服服帖帖——这都只是一时的假象,过几天还不知谁死谁活、谁给谁磕头称臣呢!
自春秋时期以来的天下乱象,概括起来就是:诸侯相伐、君臣相轧、同室相煎,强以凌弱、大以侵小。目睹这一切,庄子痛心地说:
世丧道矣,道丧世矣,世与道交相丧也,道之人何由兴乎世,世亦何由兴乎道哉!道无以兴乎世,世无以兴乎道,虽圣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德隐矣。
总之,这是一个黑暗到了没有一丝光亮,甚至连微弱的最后一颗火种都已消遁,因此毫无生机、毫无希望的时代,一个不再能产生可以救百姓出水火的真正圣人的无道之世,一个“你方唱罢,我登场”,无道之人恣意横行的魔兽剧场和人间地狱。
身陷如此黑暗的世界,庄子这个“老愤青”,他的理想是什么?
从“应帝王”等篇中我们可以看到,在庄子所期待的那个理想社会中,不要说战争、杀戮、阴谋以及暴君乱臣、严刑酷法,就是儒家推崇的圣主明君、贤人巧吏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因为庄子相信,无需政府自上而下、自作聪明、自以为用心良好的领导安排,也无需君子们满腔热情地灌输、推行仁义,而只要把强加在民众身上的有形无形、柔性刚性的条条、框框和套套全部撤除,让老百姓自己当家做主,各自做自己的事、过自己的日子,天下自然太平。不要自作多情地认为没有圣人君子们的教诲,老百姓就不知道是非善恶美丑为何物;更不要自视高明地断定缺少了政府的管控、官员的训导,人们就不清楚自己该干什么、怎么干。非也!远古之时,连圣主明君、贤人巧吏的毛都没有,老百姓的日子还不照样过得有滋有味、知是知非,而且彼此之间相安无事、井井有条?
在庄子笔下,古时候人的生活那真叫一个自在舒坦!据说,他们睡觉时都是倒头就着,一副安闲自得之态,因为刚刚过去的一天他们过得都很轻松快活,没有啥子破事烂事烦恼事让大家睡觉时心里还撂不下,以至于辗转反侧睡不着,或者还要做噩梦;而当他们一觉醒来后,又无不感到神清气爽、逍遥惬意,因为在马上就要开始的新的一天中,绝对不存在任何让大家一想起来就精神紧张乃至于恐惧不已的事情。平日里,各家各户都忙着“耕而食,织而衣”,完全没有政府和官员的干涉、扰乱。人和人之间不仅“无有相害之心”,而且老百姓还都能自发做到相互关爱、行为端正、为人实在、处事得当,虽然并没有那些自视先知先觉的圣人君子告诉大家这样做就是所谓仁、义、忠、信。
问题是,古代终归只是古代,如今天下早已有了君主,而且他们打死也不愿意自行隐退,这又该怎么办?庄子的看法是,君主如果非得坚持占着茅坑的话,那就千万不能拉屎。
庄子的政治主张是,君主在治理国家时,绝对不能用自己的私心。因为,无论出于善意还是出于恶意的私心,一旦变成政府的方针、政策,最终都必然导致对民众正常生活的不正常干扰。真正有领导艺术的治国者,总是充分“依靠群众”、“相信群众”,“相信群众”必定能把自己的事情办好。所以,他就会放手让老百姓自行安排自己的生活,而从不插手。这样,虽然君主好像什么都没做,但老百姓照样可以生活得幸福安康,国家也乱不起来。
讲到这里,读者可能会有疑问了:如果按庄子说的,那么政治家岂不是越无知无能、越碌碌无为,甚至越笨蛋越好?而且庄子动辄拿原始社会的情况来说事儿,这岂不是要我们大家“返古”?
不是这样的。就本意而言,庄子浅层次上是希望统治者不要从自己的私意出发,去折腾老百姓,——只要统治者不找事,老百姓是绝对不会没事瞎闹腾的。深层次上,庄子实际是认为君主可有可无,最好是无,天下离了谁都照转。没了君主和官长,老百姓的日子想必会过得更踏实更安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