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学家霍佛(Bobriz Hoffer)曾谈到澳洲某个叫Acipones 部落的族人,指出部落族人虽不知如何计算数目,却有特殊的辨认能力。族人训练五十二条猎狗,清晨外出打猎,翻身上马,回头目光一扫,便知五十二条猎狗是否全在。族人连简单的一二三四都不会计数,却能一一辨认五十二条狗的形貌。这种高度的辨认能力固然亦辅以族人对每条狗的熟稔与亲近,犹如姊妹兄弟众多的家庭,其中的成员通常不必计数,便知是否全家人都在。但无论如何,未经文明洗礼而在大自然中成长的部落族人,没有文明的干扰,反容易保有,甚至继续发展,童稚时期天赋的高度辨认能力。
一个简单的实验可以证实儿童高度的辨认能力。将苹果与梨子两种叶形相似的叶子各五片,一一展示并告诉儿童与成人:这十片叶子分别属于苹果还是梨子。然后收下这堆叶子,出示第十一片叶子(仍为苹果或梨子的叶子),问他们这是什么叶子?儿童答对的机会会比成人大得多,其差异相当显著。
与人类文明进化的历程相仿,像原始部落的族人一样,对于自然世界纷陈多姿而具体的事物,儿童生来善于抓取特征、辨认异同。而当人类文明渐次形成,人的社会组织开始迈入"以数目管理"之时,人描述设计与推理的能力也相应逐步发达。儿童到五六岁之后,渐渐发展出掌握文明的能力,开始一步步学会精确描述事物的语言。在绘画或概念上,从不辨方圆的拓扑世界逐步进入投影及尺度的世界,把事物特征从辨认的自然层次,转化到精确描述,甚至全新设计的文明层次。
可是文明毕竟代替不了自然。飞机是文明的产物,是自古以来人类自由飞翔的梦想,经文明取样于鸟,苦心孤诣描述设计出来的伟大作品。但一百架同一机种的飞机陈列机场,形体一模一样,分辨不出彼此,而大自然千万只鸟中随时飞来一对,停栖枝头,却各有所异。换句话说,辨认鸟的变数无穷,设计飞机的变数有限。
文明的本质在于精确控制这有限多个变数,而自然蕴含的却是无穷多个变数,亦即是无穷多维(dimensions)、无限变化的世界。人孕育于自然,赋有的是辨认自然的能力,犹如婴儿之能辨认母亲的容颜。文明教育引领儿童进入文明社会时,经常忽略小孩原有的辨认与感受无穷多个变数的禀赋,只教导他文明的知识与精确的语言,要他一步步学会并掌握文明所控制的这有限多个变数,要他设计飞机,却任他忘却背负多少世纪的人类梦想的白鸟青雁正翱翔于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