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次会面,我没有告诉家里的任何人,因为把这个气场如初春一般安静的人放进我家父母动辄如酷暑寒冬般的氛围中,会是多么好笑而可悲的画面。
我怕我妈知道我们的会面会导致她内心某种多年存在着的情愫的幻灭,我也怕我爸知道,因为那也会导致他内心某种多年存在着的仇恨的力量的幻灭。
说来荒唐,一个远在他乡的早已面目模糊的陌生人,竟然毫不知情,却同时实打实地在我家扮演着“精神领袖”的角色。
当然,有时候,当我爸妈吵得乏味,需要调换口味的时候,偶尔也会找个别人来担任临时“精神领袖”。有一阵,他们选的人是我闰爸。
基于和闰爸一家的感情,他们的对话让我相当厌恶!
比起看到闰爸闰妈那天下午秘密的亲热,我觉得梁朝伟对闰爸的种种说法更低劣。他忽然之间特别讨人厌,我在心里给他打了个大大的红叉,批注了“无聊”二字。觉得不够解气,又打了一个红叉,这次的批注是“面目可憎”我默默对他进行了惩罚,有几个月的时间没有叫他“爸”,好笑的是,他并没有发现。
重回自己家的失望再一次把我带入孤独。
每个人都是自私的,自私的不分性别也不分年纪。
我一个小小的女少年,在自私的情怀中,哀怨的感到,这个世界上,忽然没有给我这么个身高不足1米5,体重不到40公斤的准备一个安适的栖身之处了。
我很困扰。
我自己的一家人,好像永远不在一个调上,越是努力,越是过得荒腔走板。
而好不容易碰到那么投缘的一家人,和谐倒是和谐,但,又似乎太过“和谐”了些个,至少,有那么一时两刻夫妻二人的“和谐”,又是我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孩无法了解也无法承受的。
勉强10岁的我,早早地就被孤独浸淫着。如果早生它一千多年,没准我也能写出“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这样的句子,因为那根本就是我当时最真实深切的感受。
我承认,我是那么地想念在闰家的生活。
可是,我被不明的情绪拌着,就是再也没有去探望过他们。我父母也很不知感恩的对这个领养过我一年多的家庭不闻不问。
好多年之后的一个寒假,我回家过年,那时候我已经到北京去上学,每年寒暑假回家。
大二那年寒假,春节期间,有个陈萍的朋友来拜年。大家正在嗑瓜子吃橘子的时候,那人忽然宣布了闰爸的死讯。
说是就在那年的农历年前过世的,死于煤气。
传话人把闰爸那个下午的死亡过程大加渲染,听起来终于像一个令人动容的千古绝唱:闰爸用了一年的时间在近郊造了一个新家,因为闰妈想要一个“带楼梯带菜园子的房子”。
我被记忆勾搭回去。
没错,闰妈一直想要一个“带楼梯带菜园子的房子”。
“在楼顶的玻璃间给悠悠盖个琴房,外面的露台给悠悠做个秋千,我们在自己的地里种菜吃,还种红薯,悠悠喜欢吃红薯。”
闰爸的话,忽然穿过几年的光景,就那么真切的,又响在耳边了。
我鼻子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