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搞破鞋(8)

女少年 作者:秋微


闰爸从被人发现煤气中毒到入院不治最终辞世,只有不到半天。

“房子都盖好家具业弄好了,你说说,这邵闰生非要给老婆孩子搞什么‘惊喜’,非要让他们娘们三个先去亲戚家吃饭,自己在家又生火又打扫,结果,中间累了睡着了,被煤气熏了都不知道,等晚上老婆孩子回去,老邵已经不行了,送到医院就死了!”传话用了三两句话就说清楚了闰爸往生的原因和过程,最后,那人又总结到:“老人都说,两口子如果感情太好,就容易有一个早死。夫妻不能太恩爱,太恩爱‘方’人。”

听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爸妈对了一下眼神,好像很庆幸他们还好不够相爱。在我的记忆中,那真是他们难得一见的默契时分。

我爸妈在那年正月十五那天去看了闰妈,我没去。

我不敢去。

那种感觉,以我当时的年龄完全解释不清。我只是很明确地知道,我没有办法面对闰妈,更没有办法面对,忽然,这个我还活着的世界上已经没有了闰爸的事实。

又好多年之后。我大学毕业留在北京。有天,不期,在北京这个异乡的街头碰上了淳哥,在一通尴尬的嘘寒问暖之后,末尾,已是告别了一次的他,又追回来,对我说,在闰爸的随葬品中,有我画的画儿,和我剥的一包瓜子,说那些都是闰爸一直放在他的一个抽屉里的,和很多其他的他在意的东西一起。

淳哥,即使说这些内容的时候依然始终保持着轻言细语和温和的微笑,一如闰爸在我记忆中的样子。

相信吗,一直到今天为止,我都没有像我自己想象中的那样为了和闰爸的分离而选择“大哭一场”。

我不选,不代表我不伤怀,只是我被自己剥夺了伤怀的机会而已,因为,在跟他们的情意中,我不配伤怀。

渐渐熟悉世事之后,懂得,伤怀是很奢侈的,它只能被自己狠心的隐匿,隐匿在某个只有在梦中相见的真实的脆弱的嫩粉色的角落里。

我只是不定期地,借别的事抒怀,那可能是一部电影可能是一本书,也可能只是来自电视台愚蠢的情感节目中哪个陌生人没防备之下说出的心里话。

而那一宗眼泪,在心里的某一个角落,早就酿成了酒。

是啊,这个世界上,所有深刻的怀念,都不会歇斯底里,所有真正的拖欠,也总是默不作声地,以优雅的姿态,毫不迟疑地发挥着它滴水穿石的力量,贯穿着几乎所有的岁月。

闰爸是一个真正给过我父爱的陌生人。

或是说,他是唯一给过我正常父爱的陌生人。他没有很伟大,没有很特别,他只是一个做到了一个普通男人最基本的内容-自觉的担当。

他的家,是我残破童年中的一个小小的童话,留在我的记忆里,像蜡笔画的彩虹,尽管没有太多深刻和伟大,但却有它的风光,它的华彩,它的清风旭日勾栏酒肆。闰爸出现在我女少年的生活里那短短的一年,却奠定了我对这个男性世界中好男人的审美标准:他大可不必非要有救国救民的抱负,也完全不必具备聪明绝顶的天分,既不用有自视清高的大男人最容易有的苦大仇深,也不要有瞻前顾后的小男人的噤若寒蝉。他全部需要拥有的,只是脚踏实地,因为之于好世道,好男人只需要简简单单实实在在的四个字:“热爱生活”,最多再加另四个字:“热爱生命”。真的,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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