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守主义者(conservative)是现状最忠实的支持者,因此极不情愿看到现状被改变。然而,保守主义者满足于现状并不意味着其必然对现存体制感到满意。保守主义者经常被批评为缺乏视野,但这种指控是不公平的。他们与自由主义者之间的差异并不在于后者期待实现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而前者则认为现状是可想象的世界中最美好的。事实上保守主义者所祈望的美满未来——一个免于人类冲突与苦楚的未来——可能并不亚于自由主义者所祈望的。这两种观点的根本差异在于对理想何时可以实现(或者事实上是否能够实现)所抱持的信心不同。因此,保守主义者支持现状并不是因为他们喜欢现状,而是因为他们相信现状是此时此刻所能达成的最好状态。换言之,保守主义者反对变革是因为他们质疑变革是否能带来更美好的事物,而不是因为他们不思改进。
大多数保守主义者对于社会通过冒进的政策方案达成改革的能力缺乏信心,他们只支持缓慢和表层的体制变动。最小心翼翼的保守主义者甚至对于表面上微小的改变,也经常抱持抗拒的态度。他们通常能够看出现存制度的内在价值,而不愿意妄加改动;他们宣称,轻举妄动可能严重损害传统已经完善的事物。
保守主义者满足于现状,但他们并不志得意满。事实上,保守主义者并不像其左派的敌对者那样积极寻求改变,而是积极捍卫体制以对抗威胁体制者。
当然并非所有的保守主义者都同等地抗拒改变,那些在政治光谱上最靠近现状者,显然是最不期待改变的。再者,虽说不太可能有许多人完全满意于现行体制,并且绝对反对任何改变,但确实有些人是抱持这种立场,而且我们每一个人都可能发现,有些议题我们是偏好维持原状的。不过,大多数的保守主义者都会接受现状的些许偏离,而且他们所接受的改变是进步变革。
保守主义者之所以对于通过刻意的政治决策来改良社会的前景有所疑虑,最根本的理由在于:他们不相信人类理性的力量足以完全理解社会的问题,更遑论解决这些问题。虽然保守主义者并不否认理性的存在,但是他们对于大量仰赖理性来解决人类的问题,抱持谨慎的态度。自由主义者和保守主义者都同意人类本性是复杂的,同时包含有道德的、不道德的,理性的、非理性的冲动;但是他们对于哪一种属性居于支配性地位,则有不同的看法。自由主义者相信人类理性是强势的,它能够被成功地用于解决社会问题,而且也能够用来克制可能导致伤害的冲动。因此自由主义者认为人类是值得信赖的,即使在独处时也会表现出正当的举止。保守主义者对于人们以理性抑制其动物性冲动和情绪的信心则不如自由主义者,他们不信任人性。保守主义者认为人类是相对卑劣,甚至有点邪恶的造物。他们怀疑别人的动机,往往认为,除非以某种方式阻止,人们将利用不知情者或弱势者。因此,自由主义者相信确保人类的和平共存需要极少的政府管制,保守主义者则倾向于支持对社会中的个体进行威权控制。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保守主义者是社会中“法律与秩序”的提倡者。他们认为除非警察部队很强大、法律严厉、坐牢的人不好受,否则人类不会被阻止犯罪。
由于对理性的不信任,保守主义者经常仰赖非理性主义(irrationalist)①而不是理性主义的问题解决方式。对保守主义者而言,理性在使生活变得更美好上的作用是有限的。他们认为人的理性极其有限;虽然理性可以用来处理较小的问题,例如科技的进步;却不能仰赖它成功地解决重大的问题,如消除社会的贫穷等。因此,保守主义者处理社会问题时倾向于大量倚赖时间、权威、制度与传统。例如,自由主义者可能通过建立一套政府计划(比如“向贫困开战”①)来消除贫困或者解决其他社会问题,保守主义者则试图避免这种理性的方法,劝告将这件事交给市场来决定。市场不在任何人的直接控制下,它根据对百万个体的需求和供给的反应来运行。但是,保守主义者谈论这件事,好像它是遵循某种超人的智慧。不管这种方法是否有效——正反方都能找到强有力的证明——关键是保守主义者倾向于将主要问题的解决留给不受刻意的理性条例控制的现象。
此外,保守主义者相当重视时间本身的价值,并且相信保存一项习俗或制度的理由之一在于:长期以来它一直都是有价值的。这种态度显然并不鼓励社会变革。
自由主义者和保守主义者对于“人类平等”这个概念的看法也不一致。此处我们再次看到两者的重点差异。自由主义者认为人人有别,总有一些人比其他人更强壮、聪明和貌美。但左派人士则主张,这些仅是表面上的差异。所有人都是人类——平等的人类——这一事实应该作为我们预设相互对待的方式的前提要件。他们声称:“黑人流的血也是红的”,借此强调在表象底下所有人都是相同的。保守主义者则持相反的观点。他们承认人与人之间的生物相似性,但认为比起人与人之间存在的巨大的质的差异来,这点是无关紧要的。对于自由主义者声称每一个人都流着红色的血液,保守主义者回应道:“那又怎么样?”他们强调人与人之间始终存在着重大的不平等,坚称,试图建构一个奠基于其他假定上的社会是愚蠢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