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人类平等的重要性的问题,绝不只是一个单纯的学术论争,更是政治活动的基础。政治活动很大程度上即在于关注如何公正地分配社会财富与权力。如果我们相信人类平等是根本的,那么,不平等地分配社会利益便很少能够取得道德依据;然而,如果人类平等是不合理的,或者根本不存在,则坚持平等地分配财富和权力便难以取得正当性。
自由主义者不只相信人人平等,还进一步地主张人类平等是最重要的要素。因此,自由主义者与一般左派都是平等主义者(指那些倾向于在社会中相对平等地分配财富与权力的人)。虽然大多数的保守主义者同意反动主义者有关人类平等是一个神话的看法,但由于古典自由主义在美国有强大的影响力,美国的保守派也接受了人类平等的原则。但他们反对社会致力于追求人类平等,因为他们虽然同意人是平等的,但并不因此主张人类平等很重要。他们坚称,生命好比一场竞技或竞赛,平等应该只在起点上,而不是应予以褒奖的事物;相反的,人们终其一生所取得的成就才是应该褒奖的。右派表示,虽然人人平等,但人们对于其生而为人或生而平等这件事并未有所作为,因此不应该以身而为人这一理由来享有特殊的政治或社会利益。这两种观点都相当有力,而且事实上一旦你涉足这一议题,想要找出自己在政治光谱上位于哪一个位置,将是一条漫漫长路。
当然,保守主义向来是一个突出的政治立场,但是直到柏克进行阐述后,它才被赋予了正式的哲学基础。柏克认为,一个治理良好的社会是一个人人知道其所处位置的社会。“富有者、有才干者、系出名门者”负责治理,而低下阶级的人们也承认这些人的优越地位,并甘心受其统治。万一一般民众拒绝被统治,万一他们试图自我治理(就像柏克那个时代的法国所发生的情况一样),则最终结果将是灾难性的,因为平庸者无法成就任何高尚的事物。
然而,柏克对于不受告诫毫无节制的精英统治同样感到不满;因为精英虽然是社会上的顶尖分子,但他们也是人,也受到与一般民众相同的意志薄弱所苦(尽管程度较轻)。依照这位可敬的英国议员的说法,精英分子有责任进行仁慈而有效的统治,权力不是让统治者用来镇压群众的。然而,如果有任一团体妄称次等的人民可与统治团体分享同等的政治权利,那将无法成就任何美好的事物。柏克抨击自由主义的“错误的”价值观,并毫不隐讳地提出自己的主张:
理发师或者兽脂蜡烛制造商等职业,对任何人而言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更遑论其他更卑贱的工作。这类身份的人不应该受到国家的压迫;但如果让他们来统治,无论是个别地或集体地进行统治,都将使国家蒙难。
有趣的是,现今的保守主义者对于私有财产的观点,在某种程度上非常接近古典自由主义的态度,两者均视私有财产为个体不可让渡的权利。不过两者的相似性也仅止于此,因为保守主义者进一步主张,财富是区别不同个体对于社会的价值的重要因素之一。正如我们将在稍后讨论的,保守主义者相信财产权实质上支配了其他每一种权利,因此政府并不具有干预个体积累或使用其私有财产的合法权利,除非这种行为导致他人的伤害、死亡或财产的毁损。但即便有这样的前提条件,也要在特定情况下,才允许政府干预。举例来说,保守主义者多年来反对政府对工业的清洁空气和水的标准征税,尽管已经证实严重的污染会威胁生命。他们声称如果人们希望有一个清洁的环境,他们将通过拒绝购买污染者的产品来惩罚污染者。他们认为,对清洁空气和水的标准立法是对个人生活和制造商私人事务的不必要的侵扰。
相反的,自由主义者则质疑富有者经常运用他们的影响力,以不正当的手段欺压贫穷者,因而倾向于主张以政府作为促进平等的手段,他们通常支持政府实施商业管制。他们声称,利润动机所导致的不负责任的企业行为,应该通过法律来加以节制。在污染的例子中,自由主义者可能宣称:大多数人在购物的时候只关注产品、价格而非生产状况,但这种失误不应该成为允许制造商有意地危及消费者的借口。
就像自由主义者有古典与当代两种截然不同的类型,保守主义者也可以划分成数种不同的类别。保守主义者之间的区别主要围绕着“应该由谁来统治”这一问题。自由主义者倾向于平等主义,保守主义者则倾向于精英主义(elitism),他们偏好一个以这种或那种美德观念为基础的阶层化社会。有一类或许可以被称为托利党人(Tory),他们忠实地服膺于柏克的主张,支持由社会中的优秀分子来实行统治;但另一方面也主张优秀分子的统治应该出自威信和善意。托利党人期许统治阶级是具有领导能力的,并且认为,统治阶级的公民义务便在于统治那些能力低下者。他们呼吁统治者放弃自私的冲动,展现出无私的贵族义务(noblesse oblige),并且从社会整体的利益来进行统治。如上述引文所指出的,柏克认为不应该由平庸者来统治,但是他们也不应该受到压迫。虽然这是一种家长式的主张,但托利主义(Toryism)至少要求精英统治者出于社会的良知来统治,并且致力于追求对社会上所有人“最好”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