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道人看了一回，晓得这石头有些来历，遂向石头说道：“石兄，你这一段故事，据你自己说来，有些趣味，故镌写在此，意欲闻世传奇①。据我看来：第一件，无朝代年纪可考；第二件，并无大贤大忠理朝廷②、治风俗的善政，其中只不过几个异样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我纵然抄去，也算不得一种奇书。”石头果然答道：“我师何必太痴？我想历来野史的朝代③，无非假借汉、唐的名色④；莫如我这石头所记，不借此套，只按自己的事体情理，反倒新鲜别致。况且那野史中，或讪谤君相，或贬人妻女，奸淫凶恶，不可胜数⑤；更有一种风月笔墨⑥，其淫秽污臭，最易坏人子弟。至于才子佳人等书⑦，则又开口文君⑧，满篇子建⑨，千部一腔，千人一面⑩，且终不能不涉淫滥。在作者不过要写出自己的两首情诗艳赋来，故假捏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添一小人拨乱其间，如戏中小丑一般。更可厌者，之乎者也11，非理即文12，大不近情，自相矛盾。竟不如我这半世亲见亲闻的几个女子，虽不敢说强似前代书中所有之人，但观其事迹原委，亦可消愁破闷；至于几首歪诗，也可以喷饭供酒。其间离合悲欢，兴衰际遇，13俱是按迹循踪，不敢稍加穿凿14，至失其真。只愿世人当那醉馀睡醒之时，或避事消愁之际，把此一玩，不但是洗旧翻新，15却也省了些寿命筋力，不更去谋虚逐妄了16。我师意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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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闻世传奇——把奇闻异事传布于世。

②理朝廷——意谓在朝为官，管理、治理朝政。

③野史——与“官史”、“正史”相对。原指私人记载轶闻琐事的文字。引申以指小说之类的作品。

④名色——名目，名义。

⑤不可胜数——语出《墨子·非攻中》：“今唯毋废一时，则百姓饥寒冻馁而死者，不可胜数。”意谓多到数也数不完。形容为数极多。胜：尽，完，完全，全部。数：计算。

⑥风月笔墨——指描写男女之情的文学作品。

⑦才子佳人等书——指专写才子佳人恋爱婚姻的小说、戏曲。才子佳人：有才学的男子和容貌美丽的女子。

⑧文君——指卓文君。汉代临邛富翁卓王孙之女，容貌美丽，才学优长，而夫死寡居。司马相如饮于卓氏，以琴曲挑之，卓文君即与之私奔，遂为夫妻，以卖酒为生。事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⑨子建——指曹植，字子建。三国魏武帝曹操第四子，著名才子。《南史·谢灵运传》：“谢灵运曰：‘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用一斗。’”遂有“八斗之才”的美誉。又《魏志》(见《太平御览》卷六○○引)：“文帝(曹丕)尝欲害植，以其无罪，令植七步为诗，若不成，加军法。植即应声曰：‘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文帝善之。”(事又见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文学》，文字略异)遂又有“七步之才”的美誉。

⑩千部一腔，千人一面——意谓文学作品千篇一律，人物也都大同小异，缺乏独创性。

11之乎者也——因有人在说话或文章中滥用这四个文言词以卖弄才学，故用以讥讽人咬文嚼字。

12非理即文——意谓不是板起面孔说教，就是卖弄文才。  

13际遇——机遇，时运。  

14穿凿——生拉硬扯，牵强附会。  

15洗旧翻新——意谓革除旧套，换成新规。作者自信本书不是模仿，而是创新。  

16谋虚逐妄——意谓好高骛远，想入非非，浪费生命。